又喝了两三勺银耳羹，服务员端八个小碟凉菜，说：“精美八碟。”何晓峰指着其中一道碧绿的小碟说：“尝尝这个菜。”严小盐尝一小口，只觉蒜香浓郁而不呛，醋香满腔而不酸，菜是什么菜她一时真没吃什么来，只说：“这个菜好别致。”

何晓峰笑道：“舍不得，舍不得。”

严小盐白他一眼，说：“阴阳怪气的，什么舍不得，舍不得你别吃啊。”

何晓峰一摊手，无辜地说：“这道菜的名字叫舍不得。川菜里面有位宗师级的人物，叫张松云，发明了这道菜。寻常餐馆里，芹菜叶子都是无用的垃圾，张松云匠心别具，精心烹制了这道菜，又起了一个浅白的名字，舍不得，舍不得，以俗为雅，以雅化俗。”

严小盐听得入神，忍不住又夹了一点，这次吃出是芹菜了，真没想到，看似无用的芹菜叶竟能做得如此精致美味，雅俗相融，大师的功力果然非同凡响。几个凉碟里，她又尝了一下陈皮兔丁、怪味鸡片、油卤鸭舌等几个菜，道道精彩，舌尖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高潮。

服务员很快端上一盆汤，说：“头汤。”严小盐觉得奇怪，西餐才会先上汤，中餐哪里先上汤的。何晓峰说：“哦，花胶鸡牛汤。”

严小盐惊奇地问：“汤里面加花椒？好奇怪的做法，这个汤怎么喝啊？”

“花胶，不是花椒。花胶就是鱼肚，富含胶质，雅称花胶。这个汤很讲究，鸡与牛同炖，鸡不掩牛，牛不压鸡，泾渭分明又相交相融，能把这道汤做好的，都是川菜界响当当的人物。”何晓峰边说边喝汤，热汤入喉，满脸陶醉之色。严小盐赶紧舀了一碗，入口只觉鲜香至极，味蕾之愉悦不可用言语形容。

刚喝完一碗汤，服务员开始上热菜，说：“八热菜。”热菜有八道，看着眼熟，好像吃过，一吃，又完全不是平时吃到的味道。八道菜，没有一道是辣的。严小盐吃着吃着，问：“怎么一点都不辣啊？”

“川菜都是辣的吗？你对川菜误解可够深的。”何晓峰笑着说：“川菜号称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味型的变化是非常丰富的，麻辣在传统川菜中占的比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现在的川菜这么麻辣，川菜界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我有次在上海跟几个美食家聊天，他们觉得这股歪风，可能是八九十年代四川籍的农民工散布全国，下层社会嗜麻辣，让外省人误以为川菜都是如此，形成风潮后又反过来影响四川本地，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川菜的魂都要丢了，幸好还有青庐在。”

严小盐有点无语了，敢情自己平时爱吃的麻辣味是下层社会的味道，那自己岂不成了农民工了。她讥讽道：“青庐这个川菜最后的栖息地，不好好卖川菜，卖什么鱼子酱鹅肝白松露啊，还有上次搞那个什么花开滕蔓，简直是哗众取宠。”

“哎，你要理解人嘛，现在这个市场环境，真正像我们这样能品传统川菜的人，太少了。客人有打台面的需求，不满足怎么行？青庐，能活着就好，只要青庐一天开着，我们就有地方吃真正的川菜。”何晓峰为青庐的经营模式辩解起来。

“明明可以靠实力，却非要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青庐的老板，我看经营思路就不怎么清晰。”严小盐说的是心里话，桌上摆的每一道菜都是无与伦比的美味，把这些菜做好，生意怎么会做不下去呢？哪里需要搞那些噱头啊。

“站着说话不腰疼，规模大了品质必然下降，青庐可只有四个包间，光卖川菜能卖多贵啊，总得弄点利润高的，才能平衡嘛。别计较人家的经营了，好好品尝美味。”何晓峰不想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说话间，又开始上汤，服务员端上两小盅，说：“二汤。”一盅羹汤，白玉为底，一片青翠点缀其间。严小盐用勺子碰了一下，问：“是豆花吗？”

“对呀，翡翠豆花羹。不过呀……”何晓峰卖起了关子，自己吃了两勺，才说：“这个豆花是鸡豆花，鸡肉做的，川菜吃鸡，讲究吃鸡不见鸡，这道菜算是典型了。”

严小盐好奇，赶紧吃了两口，很细嫩，不像鸡肉，一回味，鸡肉的味道出来了，真是一道奇妙的菜。

服务员再次进来，说：“中点。”这次不用何晓峰介绍，一小碗鳝鱼面，一小碟粗粮卷。严小盐尝了一口面，入口那一瞬间，她感觉吃了二十年的面全都白吃了，以前吃的那叫什么面啊，跟猪食没什么两样。

碗还没放下，服务员又端了一道汤上来，说：“座汤。”一看，是道青菜素汤，看样子筵席临近尾声了，严小盐只觉意犹未尽，可是肚子实在有些胀了。没想到服务员最后又上两盘菜，说：“随饭菜。”一道是韭黄肉丝，一道是麻婆豆腐，还有一小份酱油炒饭。

严小盐一看酱油炒饭色香俱佳，忍不住又舀了一点，就着麻婆豆腐吃了，一吃就有停不下来的感觉，只是肚子实在太胀，已经完全吃不下了，否则，她想把桌上的菜全都吃光。

何晓峰笑盈盈地盯着她，问：“以后常来青庐吗？”

严小盐不说话，只是拼命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