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气的是,明明刚刚是自己主动说书先生一般讲得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飞了一地烟灰(白拿烟灰缸了,老秦心想),说完之后又自顾严肃起来,一秒钟收住笑容——旁边的人也都瞬间领会精神——眼神真挚,用一种仿佛掏心窝子般的低沉语气,隔着几米远朝老秦谈过身子神秘兮兮的“悄悄”说道:“这都是机密,平时我都不敢往外说的,我是为了你好才透露给你——你可千万别跟被人说啊!”说完还特意挥了下手,昂了下头,看起来特别像大妈们在楼道口聚堆传闲话的样子。“你要是能答应保守住秘密的话,我还有更重要的消息告诉你!”
心里想着“我都要走了,还在乎你这边要搞什么幺蛾子”,老秦还是假笑着点头,看他究竟能搅起多大的风浪。
钱局长再度展现出神经质的一面:担心只有他们自己的车站内“隔墙有耳”,叫两个下属把车站从里到外连空水缸底、米袋子的角落都没放过挨个地区仔仔细细地巡查了一遍后,还不放心,又叫老魏到办公室外面关上门把守着。屋里现在就剩下老秦赵哥和钱局长三个人。
钱局长目光如炬地扫视了屋内一圈,半分钟后确认“安全”,将手里掐着的还剩小半枝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终于派上用场),似乎怕冷落到谁,又像晃拨浪鼓一般转头看看身边的赵哥再望向老秦,挺起快要躺在椅子上的矮胖身子,沉声道:“其实这才是我过来的主要目的,不光是来看你们,还有要紧事要跟你和那个新来得小胖子说——”一边拿烟盒笃笃地敲击桌面取出新烟——见赵哥没有上前的意思——自己点上,一边有些不满地问,“你们那个新来的小胖子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他和朋友上外地休假旅游去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钱局长停下往嘴里送烟的动作,一脸的不高兴——实际上在他刚到小城车站的时候老秦就上报过了。
“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没有提前通知您。”老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对钱局长显官威摆官腔的多管闲事十分的厌恶。
“那——算了吧,也不能怪你,”嘴上这么说可本人却没有半点轻饶放过的意思,吐了口毒烟,冷冷哼了一声,“就这样的,烂泥扶不上墙,谁怎么想提拔重用也是白费。刚来的新人不趁着难得的休息多走动走动和上级领导搞好关系,还有心思出去玩?真拿单位当自己家了,想走就走!”
见钱局长越说越来气,简直要把小胖拉回来批斗一番的架势,老秦和赵哥难得统一战线,替不在场的小胖认错道歉——不仅是出于前辈老哥的爱护,更是为了主持正义,不希望小胖这个还算不错的老实孩子蒙受不白之冤。
老秦会这么急着解释倒是应该,钱局长没想到和自己一样没来过小城几次的赵哥也会求情(他并不知道小诗的事情),十分意外,侧头仰脸认真端详了赵哥好几秒钟。不只是因为惊讶还是真心,钱局长妥协了。“好吧,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了,算他小子便宜,这次就算了……”
钱局长接下来的话才是重中之重——“小秦、小赵,我想你俩也知道,小城这里因为处于‘一带一路’通往中亚地区的重要陆路节点上,将来一定会受到重点开发。这是项十分浩大牵扯众多的庞大工程,而作为我们,必将成为连接此项工程的桥梁通道。我以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和敏锐的职业嗅觉,在未受到上级具体指令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小城车站的重要性——我想你们两个应该也有所感受,”钱局长仿佛刚从海底捞上来的被鲨鱼咬断了呼吸器的违章捕捞濒危生物险些溺水的潜水员一般,把香烟当做氧气罩狠狠吸了一大口,差点没吞下去。老秦和赵哥面面相觑的几秒后,钱局长这才将足以染黑小半面白墙的毒烟吐了出来,又一次十分狡猾地眯起了双眼,语气生硬,“其实不光是我,市局里的很多人都将这里当成了一块大肥肉,妄图独占利益吃干抹净。照理说这件事应该由上面决定,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没资格去争抢。但是我这么想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有的都已经开始行动了,找到上级溜须拍马极尽能事,就为了推举自己的嫡系占据小城车站的重要职位。你们也知道,对于这种事,我向来都是厌恶至极的,最讨厌和别人同流合污,甚至不惜违法犯罪也要破坏正常竞争……
但是这次不行——如果是别人我也就不管了,你和那个新来的小胖子的事情我能不关心吗?你想想,几年前你刚来小城的时候,被说探望了,有哪个人来过这里?都怕受到连累,躲得你远远地,好像这里是什么麻风病流放地、危险禁区一样。除了我以外,几乎没一个人知道这里还有车站,单位里还有你这样一位任劳任怨的敬业同志市局里所有领导加一起都没有我最近来探望的次数多——你想想,要是由这帮只看重利益,根本不关心小城和车站的人来当负责人管理车站,怎么可能好好干呢?所以,胃里不让你这么多年的辛劳白费,为了我们的名声和威信,更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作为大局长之外的主管领导,我有决心和义务承担起这份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钱局长说的激动,直接把烟扔到了地上,站起身来,围着方形办公桌小粗腿飞快倒动,不断地转圈,对着想象中的台下亿万观众,挥舞着双臂慷慨陈词。一旁的赵哥和老秦互相对视了一眼,无聊地耸耸肩、扁扁嘴,坐在了空余的椅子上,无谓地看起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