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公堂之上,此时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胸有成竹的张阁老身上,他这会倒也仍是那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得了大皇子周昕的允许,当即便指着候在一旁负责记录案件卷宗的文书,让他们几人腾出了一张桌案,并将那桌案整个都给搬到了堂下正中央来。
这会已经缓缓坐下了的周昕见状,心中忍不住便又是一阵烦躁,然现下却也只得捏了捏眉心,继而又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等着瞧这张阁老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张阁老倒也没让他失望,眼瞧着桌案板凳已就位,便丝毫不顾旁人的目光,朝着身后一挥手,那一直立在他身后的青年便立马会意,抱着手中的匣子走上前来。
待到青年将那匣子置于案桌上打开后,众人这才瞧清楚了,那匣子里面竟全是卷好了码放整齐的案卷之类的东西。
见状,饶是连见多识广的刑部侍郎方知意都有些困惑不解了,正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询问,哪知张阁老却也正好开口,向着众人解惑道:“这些乃是老夫今日出门前备下的试卷考题,涵盖范围从县试一直延伸到了会试考题。”
听得此言,端坐堂上的周昕当即便是一愣,忽而又觉一阵不妙,正待出口打断他,然而张阁老却压根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老夫虽不懂这案子要如何审,然这嫌犯是因有企图贿赂主考官以提前取得试题之嫌才被关押至今,殿下方才也说了,他空口无凭,仅凭主考一人的供词,也只能证明这考官未收银子,却无法证明这考生究竟是否有贿赂考官的举动。”
张阁老一边说着,那一张苍老的脸上便也止不住的浮现出了几分讥讽之色来。
主要嫌犯皆已招供,周昕却仍不肯就此结案,无非就是想将这案子再拖上一阵子,好让郁乘风吃些苦头。
此时张阁老也不屑于再掩藏自己的神情,只望着堂上紧皱眉头的大皇子,很快便又接着道:“如此,不如就让这考生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当堂试题。”
话音一落,外头立马便是一阵喧哗之声,就连坐在堂中听审的一众官员也都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周昕又忍不住掐了掐眉心,这才抬起头,十分严肃的望着堂下的张阁老,沉声道:“张阁老的意思是,咱们今日就在这儿,等着这嫌犯将这些考题尽数答出?”
望着张阁老,周昕虽早就在心里不住的咒骂着这多管闲事的老东西,然面上却仍是一派和气,只笑着出声道:“若是他此番答题需得花费个两三日,难不成咱们就都在这儿陪着他两三日?张阁老也曾为科举出过题,应当知道,考生答题,怕是急不来。若您今日强行要这郁乘风在一日之内将这些考题作答完毕,他怕是也写不出什么好文章来,到时岂不是辜负了张阁老一番好意?”
闻言,张阁老却仍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甚至都懒得理他,只将头一偏,望着身边的郁乘风问道:“虽说这些考题范围涵盖极广,但真要算下来也不过就是小半场整场考试的题量,常人一天半便可基本答完,你可有信心,在今日之内答完?”
常人能在一天半内答写完毕的考题,若此时要让他用一天的工夫完成,倒也并非不可,然眼看着现下这一上午的工夫都已是过了近半,且周昕是绝无可能陪着他们一直等到深夜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些考题,郁乘风必须得在四五个时辰内尽数答写完。
想至此,方知意便也皱眉出声道:“张阁老,此举怕是还有不妥,不如将次试题的量减半可好?”
一听此言,张阁老便是想也没想的就拂袖摇头,道:“那可不成,题出得少了,若是等他都答上来了,只怕又要有人说他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是碰了巧了。老夫今日便亲自守在这儿,既然此法是老夫所出,便理应由老夫在一旁监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昕也是退无可退,又顾虑到这老匹夫着实不好动,若是真将他惹急了,那几乎便是同整个京城的学子为敌。
于是,周昕也只得点头应下了。
堂中的这一系列发展,变化之快,甚至令这会站在外头隔墙听审的严管事都听得有些咂舌了。
看样子今日这堂审只怕需得等到晚上才能见分晓了。
思忖片刻,再抬头一瞧,发觉缇娜这会还扬着脸试图瞧一瞧墙那头的情形,严管事也只得出言喊住她道:“姑娘,看样子今日这案子还需等到晚上才能有定论了,眼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咱们还是先回住处去安顿下来再说吧。”
又够着跳了几下,却发觉眼前这堵墙几乎有她两个身子这么高,缇娜也只得放弃了,于是便又带着女奴汀,跟着严管事一同原路返回。
只不过走出几步后,她又忍不住回头瞧了方才三人驻足的那一处树荫,若有所思。
直到身后的女奴推了她一下,她这才又转过头去,赶忙追上了前面的严管事。
三人回来时,严清欢却已是坐在了附近的一家茶摊子上喝茶,车夫将马车牵到了路旁的一处树荫下,这会也热得不住擦汗,一见严管事领着人回来了,便十分恭谨的向他问了声好,这才又躬身问着:“大公子许是在车上热得慌,才下车喝茶纳凉去了,小的这就去将他请回来。”
然,他还未转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了严清欢的声音:“不用了,既回来了,那便接着赶路吧。”
马车于是载着心思各异的几人,继续上路了。
严管事这会仍在琢磨着方才堂上发生的那些事,便听得严清欢出声问道:“严叔,可是此案还有什么波折?”
本来还没想同他说这些的,然而他却是自己问起来了。
严管事叹了口气,也没瞒着他,只粗略又将方才在墙外听到的那些动静讲了一遍,而后才又叹道:“我今日出门前,老爷和那郁老爷两人都未出门,也不知他们此时是否知晓此间发生的种种事。”
听得他阵阵叹息,严清欢却仍是一副淡漠的模样,只略略想了一会,便又道:“既是张阁老出手,此事必是无虞了。”
这一句话倒是让严管事听得有些意外。
皱着眉又思虑了好一阵子,严管事这才斟酌着开口道:“那郁公子毕竟从未下场参加过科考,听闻他县试也才考过一场,如今要他当堂作文,怕是有些难。”
闻言,严清欢却是十分认真的摇了摇头,这才道:“他的学识如何,我的确不知,然张阁老却从不是那等不做无把握之事的人。”
一旁的严管事这才听得一阵点头,“这倒也是,我方才光顾着担心那位郁公子去了,倒是没想到,能得张阁老看中的人,想来才华学识无论如何也不会太差,更何况老爷不是常说,那位郁老爷是个有才的,如此,他家中的独子也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听得两人这般没头没脑的一通交流,也不知是方才在外边热到了,还是陡一下船,这会那些不适应的感觉便涌现了出来,缇娜倒是一改常态,也没再去纠缠着严清欢,而是都已经斜斜靠在汀身上睡着了。
望见了少女的睡颜,严管事便也立马就降低了几分音量,而严清欢也不愿再多说,一时间,马车内便又静了下来,只余少女细微的鼾声隐约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中的缇娜这才被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