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是当着许予明的面说的。经过黑马镇大劫的人没有一个会怀疑她说到做到。天哪!
从被捕到关入古庙折磨,再到这个黎明,不过是两天的时间。许予明想,眼下最使女匪感兴趣的大概是“悬首示众”那个惨烈场景。土匪,即便是女匪,也仍然具有强烈的好奇心……
天大亮了。许予明得知要由女匪首的女儿来解决他。他一点也不觉得会有什么转机,因为那三个雌狼的凶残也尽人皆知……
一阵混『乱』,门打开了。『逼』人的光线下有人哧哧笑,那个弯腰老匪赶紧低头,退着离开火堆,报告了几声:“小姐,俺老汉一夜没停跟他『操』练哩……”一个童声喝道:“滚吧!”这声音让许予明抬起眼睛。光线太强了,只见一群人中夹个戴鸭舌帽、穿了皮夹克的少年,少年腰上挂一支小巧的手枪。他一转身,那强烈的阳光就勾勒出秀气的五官侧影、一溜长而整齐的眼睫『毛』。许予明有些『迷』『惑』。
少年走近了。跟在后面的一群人都待在门口。少年端量着,渐渐不笑了。他目不转睛地看,足足有一刻多钟才声音艰涩地说:“你好像……不害怕?知道我是谁吗?”
许予明突然明白,面前这个“少年”就是爱着男装的“小河狸”,麻脸三婶最小的女儿。传说她是三个女儿中最俊美的一个……他这会儿承认,种种传说算是得到了验证。他只一眼就发现了那难以掩饰的女『性』之美。仔细端量一下,从那对通圆的杏眼、小巧的嘴巴上,无论怎么还可以看出一些女『性』特征。还有,她的胸部已经高高隆起,这正是今后破坏她改扮男装的致命障碍。
许予明沉默时,“小河狸”也一声不吭打量他。她在屋内踱着,踩灭了不停冒烟的火堆。“司令让今早就杀了你。我倒不急……”她这样咕哝着,像是自语,像是催促自己下一个决心。一会儿,她转身对一群匪兵说:“先回去歇吧,听我唤你们……”他们应声去了。
“小河狸”摘下鸭舌帽,一头削过的乌发淌下来。一种难言的芬芳溢了满室。
她拤腰立在一旁:“你这样的,我一会儿就能杀掉好几个……”
许予明仍在用力思索。他双眉紧蹙。后来这眉头展开了,又大又亮、像婴儿一般明朗清澈的双眼转向了她。他字字清晰地说:
“……跟我听说的一样!”
“什么?”
“你。”
“我怎么了?”“小河狸”眯着眼。
许予明点点头:“你长得不错……”这样停顿一下,又说,“不过你太坏,可惜了你这模样。这么好看的姑娘为什么要那么……残酷?”
她格格笑,下巴『乱』颤。“俊小伙子,你长得更带劲儿……不过放心吧,这也耽误不了我杀你。我坏?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坏呢。我高兴了现在就能把你的耳朵割下来。”
“我们这些人都不怕死。”
“不怕死偏不让你死。我要慢慢折腾,听你告饶。”
“那是痴想……”
“试试吧!”
当天上午“小河狸”就让人给许予明松绑,不过仍要加一副铐子。屋内也被清理一番,墙角那儿的稻草撤了,改成一个舒坦的地铺,加了一套半新的被子。屋子四周都是岗哨,不过离得远了一些。伙食也有改善,还有个戴眼镜的老头儿来给他裹伤。
“小河狸”常常光顾,坐在一旁抽烟。她那对杏眼无遮无拦瞄过来,问:“老家是江南吧?再不是半岛?”
许予明答:“半岛人。”
“怪不得呢。长这么水滑。我第一遭见你这样的。我这人说话直。”
许予明身上有些躁。但他决心抵御那袭来的什么。他心里正磨砺一个坚定的主意。
“小河狸”坐得更近:“都说我坏,这也不假。不过我只对我厌恶的那些人坏。我差不多谁都厌恶,一张张脸越看越厌,心一横:杀了利索……对喜欢的人就不同了,怎么都行……嘻嘻。”
他听了心上一紧,看她一眼。他发现这个“小河狸”脸庞红扑扑的,像一种秋桃。喉咙那儿有些胀。
“小河狸”挪近了,伸手就『摸』他的头发。他躲一下,她索『性』揽住他的脖子。“小伙子,别死心眼儿。我呀,我这贪『性』儿非误了大事不可,我妈老说。可我改不了,也不想改……你怎么长这么好?今年多大了?肯定比我大。小死囚,你这张脸救了自己都不知道。你啊,愣着神儿干什么,喂,转过脸来!”
她扳他,后来一怒抽了他一个耳光。她吻他的脸庞,把身子贴在上边。
“既然这样,取下手铐吧。”
“那不行。你以为我信服你了!一头装痴的豹子……”
入夜后,“小河狸”提着马灯进来。她凑在许予明耳朵上说:“我留下伴你了,啊?”许予明半晌没吭声。他的头快要胀裂了。后来他咬咬牙:“不怕我半夜里把你扼死?”她不停地吻他:“不会。你不是傻子——那样我的人会把你大卸八块……这可是真的!”
许予明再不吭声。让一切来临吧。这是他经历中最不可思议的一页。可是一个战士、一个男人应该有勇气翻过这一页。他默默地下了个决心:接受命运。
夜里的马灯太亮了。他们都没有熄灭它的意思。许予明的手铐被取下,他用力活动腕子。一动脚踝骨就疼,那个老弯腰的棍子太狠了!“小河狸”亲他的创痛,往上吹气儿。“等我回头宰了那条老狗!”她亲他的额头、锁子骨,又伸手抚『摸』脊背、周身。她终于被那些疤痕惊住了,动手解他的衣服。“原来你是个身经百战的主儿,死也值了。”许予明在她的喘息中不能自抑,闭着眼睛。“真是一只‘小河狸’!”他紧紧把她抱住,又起身把马灯移近了。“小河狸”一声不响,像睡着了似的。他把她托起又放下,最后用一只臂膀挽了,将其脱得一丝不挂——那支精致的小手枪摘下来,看了看,像扔一个破石块似的一抛。他发现她像一个筋肉结实的儿童,身子细溜溜,没受一丝一毫磨损,浑身散『射』着光泽。那翘翘的小『臀』部贴在他的手臂上,像要躲避粗暴的击打,那么柔顺、羞涩,甚至还有点弱小。他动了动那两只挺挺的『乳』房,在她耳旁咕哝了一句。她没有听清,只发出若有若无的呻『吟』。许予明在这一刻想到的是一只小鹿,它正跪在面前,头抵住了他的前胸。他扳起她的脸,她一直闭着眼睛,那睫『毛』让人想起夜晚的合欢树叶。“一只滴血的鹿……”他把她拥住,倾听细细的呼吸。奇怪,后来她一点声气也没有了。他用力、用千钧之力把她拥住,她还是没有声气。这样过了一刻、两刻,突然她山狼一样尖叫起来。她咬他的头发、耳朵、脖颈,直咬得鲜血流淌。他知道殊死搏斗的时刻来临了,拼足了力气,展开的双臂像铁索,把她扼住、按紧、折叠、摔打,最后用满是刀疤和铁茧的大掌把她从头至尾地磨砺、砍击、搓动。他在马灯『逼』人的光亮下眼瞅着她细长圆鼓的躯体颤抖不止,变得像烈日下将死的蚯蚓,蠕动着,渗出浓浓的黏『液』,红得发紫。当这蠕动停息,躯体又在胀大。那隆起的部分被他的手指挨近了,复仇的快意顶得下腭刀割般痛楚。他现在真的明白:殊死搏斗的时刻就在眼前了。她撕咬他的力气在增大,他任鲜血流下,流在她如汉白玉一样的颈上、『乳』上,流在小母鹿一样的脊背上。他使出泰岳般的力气把她拥住。她的尖叫越来越像山狼,一头失去了生还之念、即将被攫住、被一把火钳夹住前蹄的那种山狼的尖叫……
这尖叫断断续续直到黎明。他们依偎着,只经过了几分钟的一寐,睁开的眼睛又明又亮。“小河狸”一点点触碰那崭新的伤,长叹一声:“你是我的!”
他的嗓子干得难受,因为流出的血、汗水太多了;还有,他一寸一寸咬湿了她的头发。“你让我饥渴,让我发狠,让我把你变成一只打死的山鸡……”
她盯着这双特异的眼睛,喃喃着:“多好的一对眼睛,这可不是为战争年头准备的;这双眼长得真不是时候。”
许予明说:“你也一样。”
他们难以分开。中午时分坐在地铺上用饭,有人传话说司令叫她。“小河狸”亲亲他:“我知道她想让我干什么。我会骗她——等我!”
麻脸三婶吸着烟:“你个小三儿,有个谱儿没?给妈说说……”
“有个谱儿。再让孩儿耍弄两天吧。”
麻脸三婶踩灭了烟:“就两天,多一个时辰不中。三天头晌让弯腰他们做,四日赶沙河集,把人头挂了。”
“小河狸”低下头:“就这么着吧。可惜了的。不过妈说了就是说了。”
“小河狸”回到许予明身边,不吱一声。
“你怎么了?”
“人哪——这会儿还这样,那会儿就……不说了。”
许予明故作镇静:“你把我放到肉砧上吧,我早就打定主意,保险不再讨饶。”
她一把攫住他的手,按住腕子:“看你心跳得多慌。人原来都怕死啊。”
“过去不怕,这会儿有点怕了——怕再也看不到你……”
“小河狸”翻着通圆的杏眼:“我路上琢磨,没有了你会慌一辈子。肯定找不着比你更好的了。不过咱俩好得真不是时候,我有豹子胆也不敢藏下你啊,干脆吞下肚里吧……”
她流出了泪水。
许予明吃了一惊,心一阵狂跳。后来实在忍不住,就把她抱紧了。
他们在一起整整两天两夜。
天快亮了,鸡一声声啼鸣。“小河狸”穿戴齐整,戴上鸭舌帽,一头乌发藏了。她定定地站在门前听鸡鸣声,让许予明也穿好。
鸡鸣声此起彼伏。
“小河狸”抱住许予明,一声不吭。突然她推一下:“跑吧!”
“……”
“跑吧!”她的手抚遍了他的全身,“我本来只想亲热几天,转过身就不管你了。可这回不行,我舍不得。留在世上吧,你这样的该留下……”
灰蒙蒙的天『色』中,他们走出去。睡眼惺忪的哨兵见了“小河狸”只是点头。他们一离开这条街巷就奔跑起来。在街心那儿,“小河狸”又牵来一匹马。许予明翻身上马,狠力打了一下。马儿飞驰起来。
“小河狸”尖叫一声。
马儿一仰脖子停住。许予明无论怎么打,它只是原地旋动。
“小河狸”跑过来,揪住了马缰。后来她也跳上了马背。
……她一直伏在他的背上。离黑马镇越来越近,天也亮了。黑马镇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渐渐连镇头的岗哨也看得见了。
许予明跳下马,把缰绳交给她。她又流出了眼泪。他给她揩去:“听我的话吧,要记住,别再干坏事,别再杀人了——我会记住你的,记你一辈子……”
“你会要我一辈子吗?”
“不,不能了。”
“我跟你去那边队伍呢?”
许予明忍住什么:“不,那边不会要你的……以后再说吧!上马吧!世道多么怪,人这一辈子多么怪。瞧你还像个孩子……”
“小河狸”打了一下马,转过身子。
那匹马颠了起来。它背着曙光缓缓而去……
六
许予明的生还让整个支队一阵狂欢。宁珂从未有过地兴奋,拥抱着这位不断带来神奇的战友,再也忍不住泪水……飞脚说:“殷司令已经做了周密部署,要不惜一切代价营救!”许予明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他们今天就要把我的头悬在十字街口……”
殷弓一直没有笑,这时捶了一下桌子:“看我把她的头砍下来,就挂在十字街上!”
几个人都想到了黑马镇大劫,想到了前一年那场惨烈的战斗。
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许予明开始讲述前后经过。他特别指出自己肯定是被出卖的,不然敌人不可能对他的身份、东行路线那么清楚……说到“出卖”两个字,殷弓的脸『色』青了。那瘦削的面庞上,一道醒目的疤痕更亮了。从五六年前,殷弓心底就泛起过可怕的警示,他把部队一次次失利、行动机密的泄『露』,都记入一笔心账。许予明的这一判断敲在弦上,他疼得一抖。他恨不得立刻除掉那个隐匿的家伙。为此他经受了多少痛苦。飞脚曾告诉:他注意了许久……曲予先生遭暗算之后,飞脚又一次对殷弓说:有人出卖。
至于许予明被营救的细节,他自己并未谈及。但“小河狸”『迷』上他、最后又放了他这一事实,已令人唏嘘不已。殷弓犀利的目光瞥来一下。飞脚扶扶黑呢礼帽。事情来得这么突兀,宁珂也不知该怎样对待,不止一次看殷弓。殷弓最后说了一句:
“这算是她做的一件好事。不过她手上有血,你要小心沾到身上……”
许予明一愣。
飞脚说:“那可是真正的一条美女蛇——老许小心。第二次要吃亏的。”
许予明赶紧说:“我们不会有第二次……”
殷弓哼一声:“这可就难说了,老许!”
“我……绝不会的。”许予明的脸涨红了。
“等着看吧。”殷弓又说。
宁珂这时想到了那个鹰眼姑娘。他在心里喊:“你啊,差点毁掉了我们最好的一位战友。他就是因为你才被捕的!”他不知该怎样对待“小河狸”,但记住了殷弓给许予明那深深的一瞥。
宁珂深知这位战友,此刻为自己没能及时向组织报告而悔痛。他明白,这位战友出『色』的机智和勇敢,与恶劣的生活作风交织一起;而后者,险些使革命蒙受巨大损失——革命队伍孕育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是非常困难的,这需要鲜血和时间,还需要无数考验的关口。
宁珂在思索这些的同时,却忽略了另一个事实:恰恰是因为那令人痛惜的情感,才使一个濒临死境的战友得以生还……
这个夜晚,宁珂觉得该向组织谈一谈了。
他找到殷弓,说在此之前隐下了许予明的一些情节,而今天看,事情已发展到了危急关头,他有必要向组织反映。殷弓点头,又叫来飞脚。
宁珂谈到了许予明与宁缬的关系,特别是谈到他养伤期间与鹰眼女医生的关系……殷弓一边吸烟一边听。飞脚几次想用粗粗的雪茄替换下他的劣质烟草,都被拒绝了。殷弓说:“你身为支队领导,为同志隐下这些重要错误,是很不应该的,在此提出批评。”“我接受。”“你对他这次与‘小河狸’的事儿怎么看?”
宁珂皱着眉头:“我想,为了脱险和胜利,这是允许的……但肉体上……”
飞脚哧哧笑。殷弓一丝笑容都没有,冷冷一句:“为了胜利该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说,他还该顺手把那个穷凶极恶的女匪抓获……他本来做得到的!”
这次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黑马镇进入了紧张的临战状态。一切都井然有序,从民兵到战士,士气空前高涨。胜利看来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殷弓给排以上干部做当前形势报告,用语简练、坚硬,给人以无比力量。他站在一幅地图前,瘦小的身形显得那么结实。宁珂一瞬间觉得这个人就是钢铁铸成的。
干部们回到连队又传达了司令的讲话,战士们似乎明白了:要解放海港城市,首要的是先消灭战聪,然后开始最后的围困。他们甚至提出了一个口号:消灭战聪,活捉金志。不知为什么,宁珂总觉得战聪和金志的位置应该颠倒一下才好。
华东乃至全国的局势都在好转。江北的情况算是明朗了。
飞脚经常来往于李胡子驻地与黑马镇之间,偶尔也去港城。一些重要的联系与策应都落在这位交通员身上了。许予明自归来后情绪一直不高,宁珂无论怎么鼓励都没有用。那些隐伤一块儿作痛,使好端端一张脸常常皱蹙。宁珂毫不隐讳自己的看法,告诉他,自己已经对组织讲出了所有情况——“而这些早应该由你自己汇报了,隐瞒的结果只会更坏。”
许予明并不惊讶。他握了握宁珂的手:“我同意。就让组织处分我好了。可是组织至今没有找我谈一次话。”
“组织太忙了。”
宁珂与许予明在一起时,有战士向殷弓报告:一个骑马人在镇子四周徘徊多次,极像敌人侦探。
殷弓亲自拿了望远镜跟战士走了……那是个年轻人,胯下是一匹藏青『色』大马;戴了鸭舌帽,似乎想找个机会进入街巷……殷弓当即判定:这人就是“小河狸”!
他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激动了,马上命令:一定活捉这个人,不惜一切!
那个骑藏青『色』大马的少年从镇子西头绕向东北,渐渐接近了街巷。他在一位晒太阳的老头跟前下了马,打听什么……一群扛着镢头的年轻庄稼人走过来,老远就夸这马好、这少年精神。少年回头看时,他们已走近了,还伸手抚『摸』那马。少年怒喝一声:“别动!”小伙子们就说:“你也别动啦!”说着两人迅速上前一步扭住了他,一掀襟子拔出了少年的枪。
老者把烟锅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扔下一句:“天哩,大白天出了小歹人!……”
少年不停地挣扎,嚷叫着。年轻人大口喘息:“那正好!那就走!”
七
少年自从被扭起的一刻就尖声呼喊,嗓子真尖,像一种奇特的鸟儿。没有办法,只得用布条把他的嘴塞起来。直到关进一间屋子,塞紧嘴巴的布条仍未取下。
殷司令披一件深『色』披风来到了。他注视少年,亲手取下塞在嘴上的东西。少年啐了一口,殷弓的脸立刻蜡黄,狠狠一拍桌子:“你死定了!”
少年格格笑:“怕死的就不来你个狼窝!我是找自己男人来了,请告诉他一声吧!”
他说着刷一下摘了帽子,浓发搭下来。
殷弓哼一声:“剥了皮认得你骨头。你是交还血债来了。”
“我这辈子不欠谁的——更不欠你。你算哪一个?”
“你欠了支队的、黑马镇的、平原和山区民众的,都是血债。你问我?你和你妈最熟我了。你该知道我的名字。”
她斜眼看他,笑了。
“笑什么?”
“你长得可真丑。”
殷弓给了她一个耳光。她仍旧笑:“长这么丑还神气?我要长你这么丑,早就不带兵了。你那张脸像捣蒜的杵子一样,落在我手里,一恶心就把你杀了。我杀人可多了。”
“我要让你游街示众,要你这条‘美女蛇’面对民众发抖,最后再枪毙你!”
她突然沉寂了。后来小声问:“就这么杀了?舍得吗?”
殷弓愤怒已极,跺跺脚走开。
飞脚和宁珂都分别审过“小河狸”,结论一致:匪女已无任何合作希望,她只求见一眼许予明;她这一次很可能是来劫持他走的!
三人统一的意见是:此人罪大恶极,绝不能饶恕;但考虑到目前敌我斗争形势的复杂『性』,可让其戴罪立功。如果合作的可能『性』不存在,尚可长期羁押,作为吸引麻脸三婶的“香饵”。他们都认为暂时不可让许予明知道,以免滋生不测。
最困难的是拘押。她吵闹不停,用最刻毒的语言咒骂看守。而所有人都得到叮嘱,不准对其动手动脚。伙食标准在连队平均水平之上,但“小河狸”仍嫌粗糙难咽,动不动就掀翻在地。午夜,她的尖叫能传出很远很远。
殷弓终于认为如此下去许予明很快就会知道,于是又把她转移到偏远一点的地方,并增加了看守。
“小河狸”转移之后再也不进饮食,提出不见到许予明,她宁可饿死:“一支不讲信义的臭队伍!我是自寻来的,是远道来客,就这么糟践人。让你几个不得好死!”
宁珂主张先与许予明好好谈一次,然后再让他们见面——老许会处理好这一棘手难题,让“小河狸”就范。殷弓摇头,说如果许予明经受不住考验,造成的损失将难以预料!宁珂问有什么损失,老许总不会背叛支队吧!飞脚盯了宁珂一眼,连连吸烟。后来飞脚说:让我先与这臭娘儿们谈谈吧!
飞脚对“小河狸”说:许予明已经到省城开会去了,时间比较长;你最好忍一忍,忍一忍吧!先吃饭,余下事情他回来再商量,会让你满意的。
“小河狸”良久不语。后来她说:“你是说了算的人吗?你能做主,那好吧,我告诉你,我只等三天;三天之后,什么鬼话我也不听了。”
殷弓从未遇到此类难题。他几乎想不出什么办法。在宁珂的一再坚持下,第四天上他总算同意让许予明与“小河狸”见面了。
首先是殷弓与许予明谈话。许予明得知支队逮到了“小河狸”,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粒从额上渗出。“这需要你有钢铁的意志,老许!”殷弓严厉地盯着他。许予明自语一般:“她虽然救了我的生命,但她是我们的敌人……”
许予明与“小河狸”见面时,两个看守跟在一旁。“小河狸”泪水哗哗淌下,怒喝两个战士:“滚!滚!”战士犹豫,许予明就说:“你们先走吧!”
“小河狸”紧紧抱住许予明。
“我们是有纪律的……结束吧!”
“小河狸”不声不响吻他。反反复复吻。她吻了许久许久。
“我们的确是有纪律的……只能如此了,原谅我。”
“小河狸”正『色』道:“我也是有纪律的。或者你跟我走,或者我死在这儿!”
许予明看着她:“你是走不掉的——既然来了,就走不掉了;我是属于民众的,我也绝不会跟你走。你该知道,你手上有革命者的血、民众的血,杀你十次都够了;不过你要留下来,就有机会将功赎罪——为什么就不能呢?”
“小河狸”咬咬牙:“为什么?因为我看出来了,这里是不会让我们在一起的。你能和我在一起吗?要能,今夜就宿在这儿——你今夜要离开,一切就是假的,我就不信你了……我冒死来找,为了什么?我不知道这儿有枪等着我吗?我是忍不住,死也要见你、要你、亲你,我要把你咬碎了,嚼嚼咽下肚里……我会逃得出的,我会!……”
“小河狸”满脸都是泪花。
许予明忍不住也流出了泪。但他赶紧擦掉了。“我不是假的,我们都不是假的,我让你留在这一边,我可以用『性』命担保……”
“你说!你今夜留不留?”
“我……”
“你说!”
“不能留。因为有纪律……”
“小河狸”跌坐在地上。她止住了泪水。许予明去扶她,她打开了他的手。天快黑了,她看着墙角,目不转睛地说:“这辈子不长不短,男人见了不少……那天一见你就明白了,有我在,谁也不敢杀你了。谁杀了你,我会杀他!我什么都能干,就是忘不了你。我是真的啊,只有这一遭是真的,杀死我一千次还要说:我这辈子就要你!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要我?为什么?!”
“……”
又过了两天。许予明沮丧万分,不得不报告殷弓:他没有任何办法说服“小河狸”;但他要求组织上能坚持一段,他相信这个人最终会改变的;他要以自己的生命来保证,一定让她改变!他最后提醒说:她救了我的命,这也是真的啊!
殷弓不动声『色』地听着。后来他对宁珂和飞脚说:“我们当中,有的同志太过于看重了自己的生命,而不太看重民众的生命!民众的牺牲已经难以计数,而有的同志只念念不忘谁救了他的命!”
飞脚与宁珂都明白殷弓的意思。
“不采取果断措施,恐怕是要出大问题、惹大『乱』子的,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两天之后,殷弓决定:召开公审大会,处决“小河狸”!飞脚在决定宣布之后不停地吸烟,宁珂却惊得目瞪口呆。他有些口吃:“这太关大局了,这……应该请示上级,还有,怎样对……许予明同志……他会不好接受的。”
殷弓说:“这正是为了他。事情拖久了,他就说不清楚了。”
……直到审判“小河狸”的告示贴满了大街,许予明还一无所知。到处都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议论的声音。黑马镇沸腾了。
许予明被殷弓责令写一份与“小河狸”接触以来的全面汇报,已经独自待了三天。这天傍晚飞脚进来,把一份告示放在桌上。许予明拾起来一看,立刻“啊”了一声。
他当即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