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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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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黑。纪及说我们还得早些与有关部门接上关系,离开了当地支持,我们的考察会变得寸步难行。结果稍稍出乎预料的是,我们被安排到了一个招待所里,住进了一个带有卫生间的、铺了地毯的房间里。

纪及在写字台前整理自己的笔记。我倚在桌上翻自己那个平行文本——《东巡》打印稿。我准备一路上尽快把它再看一遍,以便做最后的修订。本来想在城里用一段集中时间改完,可又想携上它与纪及在路上讨论。

走廊里有人在小声嘀咕什么。我放下书稿出去了,因为觉得有人就在我们屋门旁边站立。这当然是一种错觉。一个人在长廊里走来走去,他高高的个子,背有点驼。他的背让我觉得正有沉重的什么压在上面……

大约又过去一个多小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好像有一些人穿过长廊。接着有人敲门。原来是一个秘书。他进门就说:“快,请快一点。”

他的样子有点急促。我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请你们到会客室去。领导想见你们一下。”

纪及看看我,那样子真是无可奈何。我说:“走吧。”

在秘书的指引下,我们给引到了招待所二楼东侧的一个房间门外:一位副县长正站在门口,他等着领我们进去。

原来这个小会客室里已经坐了一个胖子,见我们进去只是微微点一下头。他对面和身边的几个茶几上都摆了茶和水果。副县长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县里领导,然后再把我们一一介绍。领导眯着眼睛,伸手朝下压了压,示意我们在对面坐下。

他先轻轻咳一下,然后说话了。由于嗓音太低,尽管说得十分缓慢,还是无法让人完全听得明白。

“欢迎啊,嗯,你们……”好像就是类似的话。

他的身体进一步向沙发上仰靠,终于稍稍提高了声音:

“欢迎你们哪,科学院的同志,杂志社的同志,很好嘛。你们到这里来实地考察,很好嘛。这可以大大推动我们当地的徐福研究工作。前不久还有人来这儿联系过编《徐福词典》、成立国际徐福研究总会的事……你们论证了徐福东渡从这儿走、又是这里的人,那对我们这个地方的,咳!知名度,咳!将是一个很有力的……宣传和,啊哈?是不是啊,啊哈……”

副县长连连说:“是的是的!”

这时候我觉得屋里的气氛极其肃穆。纪及推了我一下,我知道他在想王如一,想这个极尽钻营之徒……旁边那个宣传部的干事,还有一个秘书,早就打开了本子,一直在飞快记录领导的话。

“希望你们多住些日子,好好看一看,不要急着离开。咳!希望你们能够在这个问题上多投入,嗯,希望你们这样嘛。我们本来要专门抽调一位同志,嗯,我是讲,主要领导,陪你们走一走嘛,可现在太忙,分身无术啦……我会让部里同志和你们一起走一下的……”

他本来在说给我们听,可是却把头偏向副县长一边。我和纪及多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对他的一番话也不是十分理解。他的地方口音非常浓浊。正说着一个秘书进来了,夹带了一个塑料夹。我们瞥了一眼,看到夹子封面上有“机密”两字。秘书躬腰走到面前,把那个塑料夹递上。领导的身子甚至没有动一下,只用一只手托住夹子,另一只手接过秘书递来的钢笔,在上面轻轻圈了一下。

秘书点点头,合上夹子走了。领导接着说:“现在工作进展还是很快的嘛,你们走一走就知道了。我们现在的中心工作,就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再也听不见了。

副县长站起来:“领导很忙,他还要会见另一批客人,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和纪及站起,不知怎么就给送出来了。整个过程匆匆忙忙,让我们一直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出了长廊我才想起一件事,对纪及说:“咱们不是要看出土文物吗?快趁这时候对人家提出来吧。”

纪及于是回头,正好与出来的副县长碰个对面,于是纪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个嘛,好办。明天一早,不,现在就让部里的同志带你们去。”

在博物馆的一个大房间里,堆着好多坛坛罐罐、一些奇形怪状的陶器。这些东西在我眼里都差不多,纪及却如获至宝地蹲在那儿,两眼放光。他急急地往本子上记着什么,嘴里不断发出叹息。这就是历史上记载的那个“百花齐放之城”——思琳城遗址出土的文物,纪及有时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在这儿看了一个多小时,出来时我们发现已经很晚了,就请一直陪同的宣传小干事回去休息,说就让我们自己在大街上遛一会儿吧。小干事两眼眯成了一条线,似乎有些诡秘地笑着,很快走掉了。

入夜的县城是如此热闹,街上的人比大白天还要多。而在我的经验里,在北方的这几座县城,一般来说照明是不足的,所以通常一到夜间大街上就暗下来,人流也变稀了。可是这里却完全不同,在一截长约三四百米的主要街道上,两旁店铺林立,灯火辉煌,好像全城的人都出来了。令人惊奇的是,白天被我们忽略的一些繁荣景象全凸显出来了!瞧临街的橱窗里商品琳琅满目,连最时髦的服装和各『色』大城市才有的消费品都一应俱全。我们一边忍住心里的惊讶一边往前走,真有点疑心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正置身于某座现代都市呢。好在这样的街道并不长,几百米过去,行人也就少了许多,然后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那种窄街暗巷。不过即便是这里,灯光也比过去记忆中的要明亮一些,人也要多一些。一些卖东西的店铺一直开着,而过去一到了夜间九十点钟也就关门了。

从那条最繁华的大街拐角往北,是一条斜向的略窄一些的街道,这儿有一个出奇明亮的电子广告牌,牌子不远突然出现了一处“夫妻用品商店”。我有些诧异的是,这种店竟然开到了这里。我发现纪及的目光在橱窗前只停了一瞬,很快往一旁瞥去,最后转回到我的脸上。我的脸被这目光灼了一下。我知道这是恼愤和羞愧、外加谴责的目光。好像这里出现这样一个商店完全是我的错一样。我忍住了没有笑,反而往橱窗前凑了凑。巨大的高达一尺的棕黑『色』阳具赫然矗立,其他各种男女『性』用品都摆着悬着布满了四周……我几乎没有听到身边有个童男子在哼哼地表达反感和不满,径直走了进去。两个浓妆艳抹的小姐热情欢迎我的到来。店里还有几个客人,他们都紧紧地伏在玻璃柜台上看,手指戳戳点点,议论着这些用品的长短优劣。小姐笑靥迎人,往旁注视了一下,脸庞立刻绷紧了。原来纪及也只好跟了进来,就在我的旁边。小姐胆怯的目光刚才就落在纪及身上,这会儿收回来,再次落到我的脸上,然后又恢复了微笑。这时一直伏在柜台上的几个人也凑过来了,其中的一个人叼了雪茄,指一指矗在旁边的高大阳具,不无埋怨地说:“这怎么用啊!这有法用吗?”那个售货员小姐转向他,立即改为一脸的诚恳:“哪里啊,回头客很多的呀!”

从夫妻用品店出来,再往前就是南北向的一条稍窄的巷子,这条巷子灯光远不如那条主要大街亮,然而却有一种热烈『逼』人的气息——两旁一『色』的霓虹灯在闪烁,上面是各『色』『迷』人的动画图案:饮酒的细腰女人、手持吉他的西部牛仔、拥吻的男女……这里原来是“休闲一条街”,发廊、按摩室、休闲酒吧,诸如此类罗列了足有长长的半华里。“这,这比我们那个城市还要疯狂!”纪及说。我也难掩心中的惊讶。不过我想在我们居住的那座城市里,类似的场所可能掩藏在它的更深处,比如我们很少去过的一些巷子、一些边缘地带;更主要的是,在一些高级宾馆的特别消费项目中,其实已经包含了这些东西。这一切并不比我们以前去过的那个东部城市的“徐福宾馆”更甚。所不同的是,一座县城地方本来就狭小,也就那么几条像样的街道,所以一切也就无从遮盖,令人瞠目。我说:“哦,这当然不同,这儿是‘百花齐放之城’嘛!”

一些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少女就站在店铺旁,她们搔首弄姿,向巷子里的行人打着招呼。这些少女几乎全都染了金『色』或红『色』的头发,有的甚至是蓝『色』的。硕大的耳环晃动不已,让人担心那小小的耳垂随时都会被扯穿撕坏。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小城,可怜的夜晚——我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愧疚,这愧疚不知是对谁的……

一阵时高时低的音乐声从身后涌来,很快又被更大的喧闹给遮住了。音乐五花八门,有摇滚,有古琴和筝,听了听,其中既有慵懒之极的靡靡之音,有甜腻的软曲,还有悠远激切的《十面埋伏》、动人心魄的《二泉映月》……一切全都搅成了一团声音的糊糊。我回头望去的一瞬,强烈地感受了今夜,并在心中跳出一个全新的概念:百花齐放之城。

仰看着天空,这才发现更遥远处,有一片其他城市所没有的晴朗天宇。我迎向更高阔处大口呼吸着,想清洗这一天里被污浊了的肺叶……

《得一词条·童男女》

一说到徐福采『药』带走之童男童女,必会言及“千童县”。有人说该县置于河北,远在西北滨海是也!然究其原理,盖因先人徐福施行几次选美比赛耳!如今时兴选美,可知古时亦然!先人徐福是何等聪明人物,既然秦王金口大开,说爱卿只要为朕找来长生不老之『药』,寻到三仙山,尽可折腾无妨。如此这般,徐福才放手大干,放眼海内!话说域内邈邈,江河滔滔,人生几何,美女多多,先人徐福最爱霓裳,曾几何时搜尽粉黛。那秦王老儿在咸阳囤积若干美物,且有一座大型冷库,名曰“阿房”。说起阿房宫,气得倒栽葱,秦王老儿于渭水河畔高筑宫闱,贮藏美人,又不惜奔波千里,去齐楚燕赵寻觅艳女。大车嘎啦日夜尽响,马不停蹄,无非是装运美『色』,车里藏娇。那班女子原以为一步登天,去当娘娘,人人兴高采烈,个个摩拳擦掌,描眉画眼,好不疯浪。哪知到了地场,一并塞入冷库,几欲冻死。看官你道怎地?原来秦王听下李斯孬言,说东边保鲜海物,皆用冰冻之方,咱这里美女如云,一时也难以享用,不如先行保鲜之法。大王恩准,于是一些美女被活活冻死,另一些大呼小叫,库卒才不得不把温度调至零上十度,总算差强人意。

徐福先人之选美,不是羡仿秦王,而是志向远大,图谋久长!他之逃离,既非一时苟且之欢,更非小人图利之举,而是寻找平原广泽,冒死建国。君不见古今刀光剑影,血『色』喷溅,皆为一个国字也!立国必得人丁兴旺,一切全靠人民。然荒岛光秃,不胜鸟兽虫蛇,又何来人民?若此纵有天大伟力,也势必要忍受独木难撑之苦。所以先人徐福想出妙计一条,即以大鲛拦路为名,求始皇应允带走三千童男童女。言道:这些嫩嫩美物,大王既喜,神仙也概莫能外!试想大鲛几番阻拦,皆是海神故意难为,咱需出手大方,头脑活络,送上一些童男童女,如此礼物才叫厚重!以前遭遇大鲛,不是抛米即是抛面,连连扔些牛肉猪头,后果如何?照旧是人仰马翻,半途而废!却也为何?盖因我等吝啬,出手小气,所施小惠无非平常吃物,算不得诱人大荤!大荤何也?陛下自当知晓。所以言之,偌大一个国家,在给神仙送礼诸事,万不可小里小气,穷酸模样!常言道在家千般好,出门事事难;又说下:穷家富路也!总而言之陛下喜好之事,人家神仙也必喜好;陛下夜里搂抱什么物件,人家神仙也必搂抱!所以说以心比心,换位思考,即无往而不胜也。始皇闻听委实在理,然转念又有不解,问:“既然如此,爱卿在船上装些童女也即可以,为何再装童男?”先人徐福一捋胡须,躬身禀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您老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就不曾想想女神?陛下总该让女神也有些欢喜吧,不然,男神有了搂物,女神还不气死?要知道天上人间俱是一理,女神等于半边天哪!”话已至此,一切皆明,始皇一拍膝盖:“朕就依你!爱卿可多多挑选,国内尤物尽你搜寻!”

一言以蔽之,先人徐福就此放手而为,故有本词条开头之所谓“千童县”。其实真正中选之童男童女,还以东部居多。盖因蓬黄掖一带,自古美人辈出。传言年前某领导亟亟,于东部尝试频仍,结果不出月余暴病而亡。呜呼!该领导音容笑貌如在眼前,现依为贤者讳之原则,暂且隐去原名也罢。总之当年选美,已为不争之事实。先人徐福就此可谓独具慧眼,一眼看去,凡是美人即休得逃脱。他们俱悉自己原为大海喂鱼之备,遂吓得呜呜大哭,屁滚『尿』流。然哭也无益,秘而不宣,机关内藏不可泄『露』。殊不知童男女皆宝贵之物,谁人舍得弃往大海?这等玩笑如何开得!先人徐福恨不得取来柔软棉花,个个包扎,人人呵护!

如同今日选美,点中只是初步,尔后则需训导培养,颇费工夫。徐福要教童男童女唱诗文、练身段,会诸多手艺:男童学打拳,女童学绣花。秦王之督察看过,大为不悦:“既然早晚作为鱼饵,又何必花费这屌工夫?”徐福朗朗而答:“老总有所不知,但凡神仙皆精细异常,心明眼亮,只一瞟之间即知吃物孬好,万不可大意疏失。原是美物,如能走有走相,坐有坐相,再会些许诗文,即便神仙也要欢喜忘形——他们心里一疼即舍不得下口,咱也就省下诸多美童!设若反计,一个个脏皮娃娃,远不似正经物件,大鲛一气之下,三两口吞下肚去,而后再问咱要,别说三千,纵有三万也是枉然!”督察闻听言之有理,遂即应允。

说是童男童女,实指原本贞洁之青春年少。婚者自然不取,因拖家带口多有麻烦,船驶海洋,孩子哭老婆叫,何等腻歪!再则,情窦初开之青年身藏爱力,深不可测!这爱力由春风吹拂一路,登岛时也正好焕然一新,“说时迟那时快”,届时可捉对相欢,为咱徐福先人呼啦啦生出若干孩童!总之一切都是现成,泛泛人民眨眼间也就生产一片!

个别研究者曰:徐福一旦出海,有权有势,恐怕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下并未亲眼所见,故不得造次。在此仅依据人生之一般常理,稍做猜度而已。可想当年选美,由春至夏,一鼓作气,徐福即便是天大本事,也难抵娇声憨语……好在先人尚有家眷,名曰卞姜,大家闺秀,貌似貂蝉,不媚不浪,举止大方。虽说未免于午夜小有染指,然终不致纠缠不休,弄得沸反盈天。凡举大事者皆能节制精神,蓄敛意志,在徐福而言,此不啻为小菜一碟。呜呼,呜呜呼,咱先人以身作则,满营里还算肃静,帆起帆落,『操』练不已,只待那好风一来,溜乎也哉!在下有诗为证:

顺风顺水好行舟,童男童女反朝廷;抬头一瞥皆美目,青春能抵十万兵!

《东巡·四》

始皇所行之处,旌旗如云,遮天蔽日;车队十里,烟尘四起,齐鲁东夷,一片喧嚷:“来了秦王,来了秦王!”方圆几百里的人蜂拥而至,纷纷爬上土岭山丘,遥遥观望始皇的车队。

车辆飞驰,快马加鞭。

“俺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车马。”有人说。

“他们为什么急急匆匆,像被什么追赶一样?”有人又问。

一个族长模样的人说:“呸!秦始皇勇力过人,四海都平定了,谁还敢追赶他?”

一个后生指着慌慌东驰的车队说:“你看,如果不是被什么追赶,它怎么能跑这么慌急?”

族长又斥一声,后生不说话了……

始皇坐在一辆最大最华丽的车辇中,双手叠起,口中喃喃,小宦官坐在一旁。始皇眼也不睁。

小宦官咕哝着什么。始皇仍不做声。停了一会儿,始皇嫌车太慢,吐出一声:“加鞭。”

小宦官喊:“加鞭!”

车子都快颠散了。

小宦官想起什么,说:“报告陛下,听说莱夷之地有坚硬木材。”

“什么木材?柞木吗?”

“比柞木还要坚硬十倍,名叫川榛,坚硬如铁哩。”

“噢,用它做车轴好哩。噢。”

“有一种树木比川榛还要坚硬十倍,它叫坚桦。”

始皇说:“到了莱夷之地,所有车辆皆换坚桦做轴木。加鞭。”

车队急驰而去。

一群乌鸦追逐着,围着车队盘旋。

李斯和赵高的车子紧追几码。他们在始皇车前驱赶着那些乌鸦。没有用。乌鸦嘶哑『乱』叫,仍然围着车队飞上飞下。

李斯对赵高说:“陛下如果看见,必定心烦……”

赵高抓起弓箭要『射』乌鸦。可是那弓箭太大了,他拉了两下没有拉开。李斯一笑。赵高有些恼火,把弓扔到一边,又唤人取小些的弓来。大家吆吆喝喝,一起去『射』乌鸦。

没有一只乌鸦中箭。

“黑鸦甚刁!”赵高说。

李斯瞥他一眼,抓起一旁的牛角号,迎着空中呜哇呜哇吹了几声。乌鸦散开了一点。

车队疾行十天,穿过鲁地、齐地,到了东莱。有人报告始皇:

“到了莱夷。”

始皇直奔东海、琅琊。

浩浩车队向东,马不停蹄。

“陛下行宫到了,歇一歇吗?”

始皇咳一声。车子停下。

中车府令赵高吆喝兵士从车上往下抬东西,又在车前铺上厚厚的毡垫,扶着始皇走下来。始皇颠簸了一路,有些气虚,额头上渗出一层虚汗。小宦官用真丝手绢给始皇擦了额头。

行宫里摆了很多漂亮的真丝制品。始皇知道东莱人善骑『射』、会养蚕,这是当地的特产。他撩起那些真丝制品看了看,一阵赞叹。案几上还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彩『色』贝壳。有一种斑贝光滑如镜,用手『摸』一下,清凉芬芳。他端在眼前反复查看。

赵高说:“这是花贝。东海之滨遍地皆是。”

始皇“哦”一声,将它放在案上。

始皇在行宫里一连住了几天,吃尽海味。刚开始略感腥臊,到后来又觉得鲜美无比。赵高唤来一些夷地美女,她们一个个长得身高马大,皮肤鲜亮,光彩动人,远比咸阳之地的女子多几分姿『色』。赵高让她们排成一行,像检阅兵士一样在前面来回走动,偶尔拍拍她们的肩膀,扯起手来拍打一阵。美女们一个个神态安详,并不媚笑。始皇在一旁看了,心中惊讶。

一个美女说:“俺这地方的闺女一般都是讲个‘自愿’的。”

赵高说:“‘自愿’不好。不要讲‘自愿’了。”

美女们再不做声。

赵高问:“你们为何长得这等光润?”

美女答:“俺们长年吃些海藻贝类。”

始皇心里说:噢,光滑如贝,怪不得呢。可见临近大海,利多弊少。仙风吹拂,人必长寿。

他连连叹息,惊羡不已,忽又闪过一个念头:该在这莱夷之地建成第二座国都,一东一西,与咸阳遥遥相对,岂不快哉!如此海内必将更加安定,两处要地,朕派心腹爱将据守一端,只由快马飞报即可……

在行宫歇了五天,车队一直驶向琅琊台。

始皇命李斯取来笔墨,亲手写了几个大字。李斯模仿始皇,不停地挥笔。一会儿一篇雄文草成。始皇命令唤来石匠,将这碑文刻在大石头上。这样,天之一角就留下了始皇永久的踪迹。

始皇登上石台观望东海,心『潮』如海浪般翻腾汹涌。他命令赵高在两日之内唤来当地所有的贤达、方士、儒生。两天过去了,琅琊台下果然出现了一大帮方士、儒生和贤达。他们各个阶层的人都有,『操』着不同的语言,穿戴更是五花八门,看上去颇不整齐。有的穿了丝绸锦缎,上边还坠了光滑的贝壳,有的戴了四方小帽,有的把头发扎成一束。奇怪的是还有人背着宝剑。始皇让人把背宝剑者唤过来,问:

“你来这里还敢携带兵器?再说很久以前朕就命令尽收兵器以铸金人,你的宝剑又从哪里来的?”

这人是一个儒生,说话嗓子有点尖:“禀陛下,我们远在天涯海角,陛下的命令没有抵达哩。”

始皇一惊:“你住在哪里?”

“我们住在琅琊以东一千二百里的蒿莱岛上。”

始皇听他口音有些怪异,就信以为真,不再询问。不过他心中暗暗吃惊——竟然有一块土地还在朕的威力之外。他问众人:

“知道唤你们来干什么吗?”

大家面面相觑,难以回答。其中有一个方士双手高举过顶,原来手心里握了几个绿『色』丹丸:“早就盼着陛下啦,献上仙丹。”

始皇命一旁的小宦官收下仙丹。

又一个儒生说:“陛下来此是倾听治国之道、采纳百家之言。”

始皇说:“唔!”

另一个儒生说:“闻听陛下威力无边,四海膺服。要保社稷长治久安,必得采纳百家思想,择其精华……”

始皇说:“唔!”

少顷,始皇轻轻招了招手。赵高登上高台,站在一尺之外。始皇鼻子里哼了一声,赵高咽一口唾沫,急急背起了律条,一口气背了二十多段。稍停,赵高说:“这都是秦国法律,一切行为皆要依据法律,百家之言必须废止。”说着提高了声音,“这次传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到东海去采长生不老之『药』,限你们半年时间将『药』采回。时辰一到,当唤尔等。采到『药』者,陛下有重赏;藏匿仙『药』,故意拖延,等待观望,虚与委蛇者,斩!”

下边一片沉寂。

大约停了一刻,有一个白面书生走上前来,喊一声“陛下”,并不跪地,只施了鞠躬礼,不急不躁说道:“陛下,俺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那『药』儿在东海之中、三仙山上。”

“那又怎么?从头道来!”

“要到三仙山必得心藏经纬,善观星相。一句话,得是个有大韬略的能人哩。”

始皇“唔”了一声:“你们当中有谁堪当此任?”

“我们当中是有一个那样的人儿,可惜他没有来哩。”

“嗯?”始皇细长的双眼飞快闪动,“他是谁?故意回避不成?”

“禀报陛下,不是回避,实是不知。不知者不为罪也。那个人就是有名的大方士徐福。他是‘百花齐放之城’——思琳城人也,平日里只专心攻读,不闻窗外之事。”

始皇愣了一下,问一旁的李斯:“东海边疆还有这样一座城市?百花齐放?”

那个书生未等李斯回答就说:“禀报陛下,在下说的‘百花齐放’,不是真的鲜花遍地,而是说那座城里聚集了天下最有名的学问家,在那里可以议论横生,辩理驳难。”

始皇忍住了什么,让车队在琅琊台驻扎下来。

两天之后,有人禀报说:“思琳城的那个徐福来了,求见陛下。”

始皇整一下衣冠,让人传徐福。

小宦官撩开厚厚的丝绒门帘,一个细高身量的人弓着腰钻进来。原来那门开得太矮,它是照咸阳人的身高开的,而东莱人个个身材颀长,所以进门时不得不弓腰。

徐福进门后立刻叩拜。

始皇赐坐。

徐福端坐一旁,昂首挺胸,始皇这才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个人打眼一看就是一个儒生,面皮白皙清瘦,胡须经过修饰,眉『毛』浓重,双眼雪亮。始皇盯着对方的一双美目问:“你是思琳城的方士吗?”

“在下正是。”

“你知道朕东巡莱夷吗?”

“在下刚刚听说,故急急赶来,求见陛下。”

“你多大年纪啦?”

“三十八岁。”

“听说你稔熟航海之术,不止一次抵达了三仙山?”

徐福施一个礼:“禀报陛下,在下并没有真的踏上三仙山,只是遥遥观望而已。此地东临大海,气象万千,春夏天景常常出现仙山奇观。”

“唔?”

“风和日丽之时,熏风阵阵,只听到一阵仙乐隐隐飘来,而后海天一『色』,出现幻景,仙人境界历历在目,男耕女织,车船悠悠,好一派仙苑风光啊。”

“平日里怎个不见?”

“平日里有凡俗之幕将其掩去,每当仙境施行祭祀大礼,方闪开帷幕一角,我等凡人才得一窥。要取长生不老之『药』,须备好龙船千乘,然后耕波犁浪,献上珠宝,方能取来仙『药』。”

“朕命你走一趟何若?”

徐福再次施礼:“陛下如此信任,在下万难不辞。不过可得给臣一段时间啊。我还要打造车船,征集海工。水道艰险,天有不测风云,这实在并非易事。”

始皇思忖片刻,一一应允;遂又召来中车府令赵高、丞相李斯,命他们一切皆依徐福开列之清单,不得有误。

当夜始皇留徐福宴饮,席间细细询问三仙山及长生不老之『药』,还有那个“百花齐放之城”的一些情形。两人晤谈甚快。

始皇东巡,除了看到万顷碧波,在琅琊台下刻了手迹之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得到。他渴念的长生不老之『药』,暂时还没有踪影。不过他相信以徐福为首的一群方士会为他办成这件大事。

东巡之日,赵高和李斯几次向始皇建议,这一行人马该亲自到那座思琳城去看一看。因为大学者淳于髡、邹衍这些举世闻名的人物,甚至还有韩非子的老师荀况,都在那座赫赫有名的城里讲过学。也就是这些人议论横生,指点江山,声名传到千里之外,传到了当年的咸阳城。这样一座名城差不多就在脚下了,为什么不去亲眼看一看呢?

始皇寻思再三,最后还是拒绝了。

离开莱夷的前一天,他只在睡梦中到过那座城邑,还闻到了一种浓浓的芬芳。原来他站在鲜花之中。这些鲜花竞相开放,有的紫红,有的浅黄,有的碧绿,有的甚至是浓黑。它们由苍翠欲滴的叶子衬托,在朝阳下『露』珠闪烁,如珍珠一般熠熠生辉。好一座“百花齐放之城”。三三两两的儒生们一边谈论学问,一边在花间走动,有时还顺手给花儿松松土。始皇知道,这完全是得力于气候和土壤的关系。因为在那座干燥的咸阳城里,就不可能长出这么一片绚丽的花朵。他醒后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大约只一会儿,复又睡去,这一次梦见一片黑压压的动物蜂拥而来,它们牙齿咬得格格『乱』响。近了,原来是一大群老鼠。这群老鼠多得可怕,如涛似『潮』,像海浪一样涌来。顷刻之间,鼠群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可怕的惨状:一地鲜血,一片残渣;鲜花没有了,到处一片狼藉。鼠群把花梗花叶全部噬尽。这里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泥土。

始皇吓了一身冷汗。小宦官被惊醒了,坐在旁边看着始皇惊恐的眼睛。始皇觉得那群老鼠格格的磨齿声还在耳畔响个不停。他坐在那里,若有所失,这时想起了什么,让小宦官立刻去传赵高。

赵高没来,却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原来那些美女们被半夜推拥起来,来不及稍施脂粉就来陪伴噩梦初醒的始皇了。始皇未睁眼睛,就像打坐一样待在睡榻上。他嗅着青春的气息,粗大的指关节一下下颤抖,喃喃自语,突然睁开眼睛问一个小妞儿:“家住何方?”

美女们一个个你推我搡,哧哧笑。这个说俺爸种桑,那个说俺妈织布。那个小美女说,她爸是个小官吏,不大不小,掌管一百四十八户粮草税收。说俺爸把这些东西征给官家,官家再送给陛下;陛下使了它就心情愉快哩。

始皇问:“你们谁到过思琳城?知不知道徐福这个人?”

她们争先恐后答:思琳城?谁不知道思琳城?歌里唱道——

渤海之滨思琳城

夜夜琅琅读书声

……

始皇一声不吭,而后说:“我要和你们一起赶回咸阳。”

美女们听后个个哀伤。远离故土,远离东夷,远离思琳城,特别是远离了大海,在这湿润清爽的空气里长大的美女,一旦到了干燥的咸阳城,就会像开败了的花朵一样。

……

《自传片断》

[续治学篇]学问的累积好有一比:如涓流汇聚坝塘,如细雨滋润大地。我在少年时候多么渴望读书,只可惜家贫如洗,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父辈不仅教子无方,简直就是横加摧残。幸亏有慈母呵护,这才渐渐长大成人,但糊口尚且勉强,学问哪敢奢望。一切全要仰仗革命队伍,实际上这才是我的再生父母。歌中所唱天大地大以及爹亲娘亲云云,于我实在是切身体会,而今天的青年之所以不能领会,完全是因为没有斗争生活的实际经验所致。如果将后一代投入革命熔炉,只需冶炼他三年五载,保准其认识大大提高,一个个将变得面貌迥异了!这就是在斗争中改造世界观、从实践中汲取真理的深刻道理,只可惜如今每每被一些人所忽略。这些其实属于哲学方面的问题,过于深奥,这里暂且不去讨论。

说到对后一代的教育,不免还要啰嗦几句。众所周知,帝国主义一直把和平演变的希望放在第三代第四代身上,这是何等险恶的阴谋!老一辈痛心疾首,那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多少英魂死不瞑目!仅以我个人所见,就有那么多先烈牺牲在前沿阵地和后方医院。那时我们缺医少『药』,哪有现在这么多良医,再加上仪器透视吊针手术等等;当时无非是麻『药』一上立马开刀;有时麻『药』不足也只得强忍剧痛,喊叫声撕心裂肺……我亲耳听到的烈士遗言,至今想起来还要流泪。对照现在少年青年诸种享乐行径,金钱至上没有理想,每到深夜总是耿耿难眠!当然,致富有方,追求现代化,也是我们的英明国策;特别是一些老同志,兢兢业业苦了多半辈子,来日无多,如今也理应有些享乐了;然而我们在享乐的同时,切不可放松警惕,而是要把教育下一代的百年大计提到议事日程上来,绝不能卫星上天,红旗落地。心中默咏:英特纳雄奈尔,就一定要实现!万望做到:两手都要硬!

再说学习。我的知识无非是战斗和工作间隙一点一滴累积起来,哪里有什么过人的天才。至于人们常常说到的机遇,那也是参加队伍以后才有的。革命才是我一生最大的机遇。那些首长和战友,特别是首长,哪怕仅仅接洽一面两面,也会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他们的风范学养,更有博大胸怀,纵有几十万言也难描难绘。记得以前所提到的文化教员,还有另一些首长,恕不一一,都是我的良师。说到书法艺术的入门,首先就要感激首长。记得某一日去驻地送一密码电报,进门后只见首长躬身挥毫,好不专心!案上有宣纸一卷、字帖一册,还有砚台印章之类。此番情景看在眼里,记在心头,那墨略有微臭然而也能沁人心脾。总之从此我也依样画瓢,写了起来。这习惯坚持数十年,如今不仅行草魏碑都能写得,而且名砚名帖积起若干,待我百年后将如数捐给国家。

要论诗文及书法艺术,没人能比吕南老!第一次见他是去师部驻地听首长报告,该首长即是吕南老。初次见面不免惊讶:生就一白面书生,个子不高,身材单薄,说话嗓音略有些尖细。但听着听着也就敬仰起来!原来他的知识是如此的渊博,可以说博古通今,并不断有洋文『插』于其中!原来首长本是留洋法兰西,出身大户,青年时跨洋过海回国救亡,组织起义。关于吕南老的种种经历事迹,即便花费百万言也难以概括。从那以后,他很快成为我一生的敬仰。解放后有幸工作在同一座城市(这期间吕南老也曾短暂去外地担任要职,并在特殊时期受过不公正待遇),于是常有机会亲耳聆听他的教诲。我后来诗词的长进以及书法的提高,更有哲学研究方面的深入、收集名砚名帖的爱好,都与吕南老有关。这期间因为他的介绍,还曾与左联时期的一位老先生有过交往,这也不可不记。那位老先生虽然晚节不保,曾于斗争关键时刻有过极尖锐过火的不当言行,但学问和经历仍然让人向往。老先生的大公子也喜爱文学,曾着有一长篇小说,其中嬉戏语颇多,至为惋惜。在此关于事物充满矛盾,并各自向相反方面转化的原理,更有内因外因的关系,他们父子就是最好的例证。其父严谨而又倔犟,不苟言笑,其子却能戏言时代,每每做出荒诞不经的创作,为界内人士所侧目。有人曾以时代影响的缘故来谈论这些现象,殊不知内因才是决定的因素。试问:适宜的温度能把鸡子孵出小鸡来,又怎能把石头孵出小鸡来?

我爱惜人才既是自己的本能,也是来自革命的传统。因为我深知本领知识来之不易,只要是人才,不论他有无怪癖狂言,最先要给予的还是保护和理解才是。当年队伍上有多少知识分子?这些人开始做事也并非按部就班,一个个资产阶级气息不可谓不浓厚。然而经过血与火的磨练,再加上极左政策中杀了一批,剩下的哪个不是好样的?他们在后来大多能文能武,能上能下,有的还在烽火硝烟中成了身先士卒的英雄。这其中除了个别的通敌叛国者,大部分还是我们的依靠力量嘛。试想即便在中高级领导中,知识分子不也是很多吗?他们也算是革命队伍的中坚之一。本人虽为雇农出身,但后来也算是文化人士,所以相互保护也是分内的、自然而然的事情。当年“文革”风云骤起,气势猛烈,一些大知识分子所受冲击也是必然的。如本市文章泰斗翻译大家吕某,一度曾被赶出世代居住的四合院落,至冬天严寒都不能回家,我见后即非常怜悯,曾与军代表辩论多时,终于达成共识,准其回家居住在分隔出的一个小间里。需知在当时能够做到这样已属不易了。类似情形数不胜数,再如大学的知名教授,不知有多少被勒令下放,在农场林场苦苦煎熬。这当中我多次建言要物尽其用,让他们得以喘息,重回书房着述。现在据不完全统计,由于我的全力相助或暗中保护,免除各种伤害者绝不少于三四十人!这些当事人或家属,在后来大多以各种方式表示谢忱,如赠书题字或携糕点探视等,令我感动不已。当然事物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或恩将仇报或出于误解,事后对我恶言相向者也不在少数。如那个大翻译家吕某,自身陷入不幸,却在关键时刻揭发一位漫画家,其夫人对此却讳莫如深。这也是人『性』悲哀之一种吧。

『乱』世浊流滚滚,风云难测,其中时代造成的痛苦难以表述。但做人总需要回顾幸福和欢乐,革命者更需要乐观主义精神。任何时候,事物皆有利有弊,俗话说忠孝不能两全。比如那时造反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最初我也在被革除之列,后经上方解脱,这才结合进领导小组,也是万幸。由于工作的关系,能够在日常中接近许多艺术家及名流学者,受益良多。对有名的画作真迹就近欣赏,并在工作之余搜集了多方名砚。需要指出的是,我以前所出版的哲学着作以及诗集数种,这时同样不能再版,而是后来阴云散去方才一一重见天日。由此可见我在当时也并非现在某些人所理解的那样踌躇满志,而同样是有苦难言,万般无奈。最困难时即吕南老被囚当月,两派苦斗流血,机枪都架在了墙上!后来是我冒了生命危险,送达吕南老夫人密信,这才把老首长解救出来。这事在当时因一时奋勇而未及害怕,可以说奋不顾身,只是今天想起来才有点后怕!此事也需要感谢一位女同志,该同志以演艺界陪同上级观摩的机会知道了一些消息,这才探得吕南老的下落。她后来成了我的第二任妻子,正所谓患难夫妻吧。正是她的机智无畏帮了大忙,对此吕南老也多有感激。那时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阶段,而今想起来还唏嘘不已。

说到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没人能比得上吕南老。记得当时一伙人将其秘密解押到一处破庙中,地处荒郊野外,凄凄凉凉,且有人随时提审。可吕南老不愧是身经百战,处变不惊,始终坦然面对。他因为当时手头无书,就口哼京戏而自乐。说到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我与京剧结缘之深,除了年轻时于战地剧团耳濡目染外,主要还是受了吕南老的影响和教导。他对传统京剧烂熟于心,尤喜程派,一些主要唱段能够一字不差地背出。也正因为如此,后期京剧改革中他才能一展身手。这个过程我也参与其中,于是更有机会接近老首长,成为了一生中最幸福的回忆。那时于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位东海道人,并学做一种“不老丹”,想不到献予老首长时却受到斥责。想来我对养生一事颇有爱好,而后才知道本人与徐福先人尚有一定的血脉渊源。这期间我曾将到手的一些名砚名帖及时送与吕南老,顺便求教,所获知识绝非书本中能够得到。又比如有两张伪画,吕南老只消片刻就将其识别出来。不仅是书画,那些古籍孤本、古币古玩之类,也都是吕南老的所好。记得一方金丝楠木雕就的案几,让他叹赏再三,把玩不已。

新时期初期,大『乱』走上了大治,举国欢腾。我的各种旧作经过整理,也得到重见天日的机会。其中有的还出了仿古套函和精装本,并由吕南老亲手题写了书名。今天看时过境迁,我的着作虽在当年起到了一点普及的作用,但如今看来不免有些粗浅。所以当有关方面策划出版全集一事,我还一直犹豫不决,以至于延宕至今未能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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