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属于构造沉降区,大量接受了芦青河和界河冲刷而来的山地侵蚀物。它的海拔大多在五十米以下。西北部由于河流和海水堆积作用,形成了海滨低地,地下水时而『露』出地面,形成了盐沼地;东部是一片颗粒礁石的沉积物质,南部和西南部处于低山与平原的过渡带,属于丘陵区,是整个半岛的“屋脊”部分。除了鼋山和砧山山脉高达千米,其他山岭高度都少于二百米。芦青河和界河,这两条母亲河流,时而激『荡』前行,时而默默缓步,在旺水季节可以把碗口大的砾石冲刷到河口——那儿的海水与淡水交汇,形成一个半月形河湾。两条河流把无数泥沙运送到海洋,以无以言说之力筑成了一道沙坝,形成了半岛奇观。
我曾在芦青河边见过多少珍贵涉禽,像白翅浮鸥、白额燕鸥、草鹭;大白鹭又名“风标公子”,体长达一米,全身洁白如雪,风度潇洒!一只大白鹭的出现,会让心肠铁硬的猎人枪口低垂——这时它会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人类,以美制暴……
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这些绿『色』的小精灵,大自然的季节『性』歌手,藏在一丛丛柳树棵中。我尽量不去惊扰它们,绕着走过;渠畔下只有个别地方才有一汪水,偶尔有青蛙被惊起,扑通一声跳到了水的中央。远处的一个枝头上有一只缓带鸟,一只雄鸟,拖着长长的缓带,全身闪着一种栗红『色』,胸部和腹部呈现一片洁白;它双脚紧紧地抓在树枝上,头顶是蓬蓬的『毛』发,就像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伙子。大山雀正在枝桠上斜着身子,猛一看还以为失去了平衡,随时就要掉下来。一只黄腰柳莺在灌木丛中穿来穿去,捕食小蝇。
水渠两岸是油亮亮的花生田。这片平原大部分是宜于耕种的『潮』棕壤,只有界河下游为河『潮』土。除了海滨小城周遭一带有一小部分黏褐土之外,其余的就是一望无际的肥沃土地,是整个省份最富饶的地区。令人不解的是,也就是这里,历史上却一次又一次发生饥馑……
抬眼望去,可以发现在风中摇摆的柳树、白『色』的杨树和栗树、法国梧桐、枫杨和千金榆、楸树……草地上长满了结缕草和香附子,渠岸的粟米草连成了片,在风中泛着水波似的光亮;一株很大的西伯利亚蓼就在五六米远的地方,由于营养过剩,叶子透黑。树密草稀的地方『露』出干净的土皮,肥胖的马齿苋正在浓旺生长……
三
我踏进园子时,最早发现的当然是斑虎,它一喊叫做活的人就一齐抬头,接着飞快扔下了手里的工具。
我问四哥:“怎么样?像一个刚刚出来的人吧?”
拐子四哥抚『摸』着我的胳膊,拍掉我身上的尘土。鼓额和肖明子有点惊讶地盯着我撕破的衣服……吕擎和阳子没有说上几句,就和我一起回到他们的屋里。吕擎说:“李大睿联系不上,不知是不是故意躲开。大胡子精常来。”吕擎的脸『色』比过去黑了一点,嘴唇上有了不少白屑,嗓子有些哑。阳子接上他的话:“那个富翁指望不上,我们还得自己干。”吕擎苦笑:“这个家伙上次来还说过大话,说他的律师会把一切摆平,最后是一走了之。”是的,我们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搏斗,不管我们这会儿愿意与否,都需要拾起地上的那枝长矛。
夜晚肖明子又吹起了他的笛子,那笛声在我听来比过去更加凄凉。武早被这笛声引诱着,一个人向前走去。他倚在石桩上,沉沉的背影像一座山。四哥说他从小城回来就这么沉默着——长时间闷在屋里或独自去园子深处,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
我走到武早跟前,看着他焦干的双目。一会儿他紧闭双眼,然后扬起下巴,像是在嗅一天繁星。他鬓角的白发在夜『色』里闪闪发亮,这是短短十几天的时间里生出的吗?他开始了喃喃自语,奇怪的咕哝声让我一阵惊惧——它一个字都听不清晰,但节奏越来越快;他有时咬紧牙关,就像抵抗着巨大的疼痛——这样一会儿自语再次响起,悲愤急促,就像一连串的诅咒。
我大声叫他,他只不答话,一只大手抚在我的肩头,一下下『揉』动,力气大到让人难以承受。“武早……”他的狮子一样的头颅垂下来,一声不吭。
笛声冰凉。远处,高空的孤雁叫了几声。它大概也听到了葡萄园里的笛声……
《照彻》
一
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吕擎和阳子与大胡子精来往密切。为了把一些数据搞得更扎实,吕擎不得不小心地核对,一一删虚就实。这个过程十分繁琐,多少像个老会计师干的活儿。大胡子精说自己的许多账就装在肚子里,灌足了酒以后就要一串串吐出来,他越来越有把握地叫着:“我想给闵小鬼套上一条绞命索!”话是这样讲,其实我们明白,一切都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现在看来,落在纸上的这些文字的确坚实有力,任何一个有起码的责任心和道德感的人,都不可能在它面前无动于衷。当然我们没有必要在更高的目标上与大胡子精达成一致,甚至无法对他讲得稍稍透彻——在他面前我们只能比着劲儿说牢『骚』话,像他一样出一口恶气。
与此同时我们仍然想让城里朋友,甚至是牟澜和黄先生,还有那个出言狂妄的李大睿搭上一手。我们不能忘记的仍然是正义和自尊——我们究竟在什么时候丢失了自己的自尊?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许多时候要放低了声音,用说悄悄话般的声音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以免惊扰了四周——特别不要惊扰了自己的一颗心,它正在沉睡或者还没有完全醒来……在这样的日子里吕擎和阳子一再提到我的岳父,是的,这个面『色』冷峻、常常与我发生诸多冲突的老人,这一次也许真的要求助于他了。
不过我们丝毫没有把握获胜,事情必定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对方的优势是潜隐不查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文化和传统凝固的一道屏障,它许多时候并不能被正义之剑戳穿,尽管这剑看上去已经磨得锋利无比。今天再也找不到削铁如泥的家什了,它已经遗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它让许多热血男儿不辞万难苦苦搜寻,最终还是两手空空。
阳子除了在园子里劳作,再就是不停地在纸上用力,近来甚至在那部久久没有完成的文字作品中构思杀人。我说人在铁窗下,在不可承受的污辱和绝望中,那时再虚构就容易多了——你过去以为只有那些极易冲动的,或心理上有某种缺陷的人才会动这个念头,现在才知道完全错了。你会接近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常的人也可以那么干——人一旦被『逼』到了某种境地,就会相信这一切。那个幽灵般的声音会问:“你说不杀怎么办?”你的虚构不过是回答类似的问题……阳子点点头:“可是人一旦离开了那种境地,就能够忍受了。比如我们现在,只是天天干活、忙,谈论葡萄园和杂志,很少提到复仇之类——它到最后不过是个艺术话题……”
复仇是艺术话题吗?至少现在并不全是。阳子故意这样说,意在激励。我捏捏他正在变得粗壮的胳膊说:“当他们『逼』得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当他们碰到你最最心疼的东西时,你就没有办法了。你要被迫去拾起地上的那支矛,你只好这样了。”
阳子沉默着。他在想小涓吗?人这一生,也许爱的同时也就学会了仇视。可惜后来人又会把这个本事给忘掉,正像把爱的本事也忘掉一样;或者将二者死死地对立起来,以为它们是水火不容之物。其中只有一小部分人明白它们不过是一回事,就像一片叶子的两面。
我不愿细细端量自己。那个清晰的映像让我越来越失望,越来越沮丧。我知道自己步入了没有任何奢望的时段——生命是一个个“段落”组成的,它甚至与年龄没有多大关系。看着自己过早苍老的面容、损伤了的牙齿,只好让压在心底的那个“未来”沉默。脸上除了皱纹之外,再就是新添的几道发青的疤痕,它们多少有些难看,就像拙劣的画家随便用油彩在脸上涂了几下似的。时光一闪而过,在葡萄园的草创阶段,我们历尽辛苦却干得有滋有味。那时的日子单纯多了,我们每一个人都目标清晰,信心十足。那些日子如在眼前。那时是欢快喧哗的,流光溢彩的,并没有包含过多的呻『吟』。是的,爱和恨,它真的是同一片叶子的两面:那时我、我们大家,都徘徊在叶子的另一面。
我常常在这深长的默想和回忆中,一步步走出葡萄园,一直往西,踏上了那条不知走了多少遍的窄窄的小路。这是一条通向园艺场的小路,有时循着它会听到琴声。天『色』又一次走进了黄昏。但愿我的这次突兀来访不要打扰了她。
轻轻叩门,啊,门开了。她微笑着。我和肖潇仿佛很久没有见面了……每一次见到她,和她在一起,都会有一种特异的、深深的安慰和愉悦。她可能并不知道葡萄园最近发生的事情,或者不了解这场危机的详细情形,因为她的神『色』一如往日,那么温煦安逸。在她的目光下,我的焦躁在消退,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天之前。我们都没有询问,没有倾听和相诉。哪怕只是默默地坐一会儿,在我来说已经是十分满足了。这种需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它在记忆上或许有一道明确的界线?无法回答……一切都来自那颗坦然的心灵、那种默契和友谊——我欣悦于她的全部,渴望这双世界上最美的眸子,让这清澈的生命之光照彻我……
二
我们饮着淡淡的春茶。她此刻肯定看到了我脸上那几处变『色』的伤痕,因为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就挪开了。我甚至正琢磨怎么回答她,可她接下去并没有问什么。大概在她看来,我没有主动讲出的事情,大半也就不需要探问了。我脸上的伤疤与心上的伤疤一样,都属于我自己。我如果愿意把它当成秘密,那么它也就是了。
我喝着茶,一颗心开始安定下来,放松下来。我眼前又展现出极其美好的一种感觉,它无形无『色』地在眼前铺展,身上的焦思和痛苦、困『惑』和追究,一块儿退得遥渺。我身上郁积的那些忧愤和不安这会儿也神奇地消失了……我请她弹一下风琴。她点点头,走到琴边,按响琴键。我又听到了那种舒缓的声音……我想无论是钢琴还是手风琴,任何东西都取代不了这一架破旧的风琴。它因为深长的阅历,声音沙哑,可是仿佛因此而更加接近了一种自然之声,一种古老的海边和大地的音韵。我从中可以听到海滩平原上的『潮』声,秋风吹送树叶的声音,也可以听到干涸的土地上大雨浇泼之后的那种吱吱欢叫,各种小动物在土地上奔跑:『露』水弄湿了它们的四蹄、额头和圆圆的小猫一样美丽的鼻梁,三瓣小嘴给洗得通红锃亮——它们正在土埂上驻足遥望。噢,除此之外,远处还有一个美丽的少年、亭亭玉立的姑娘,他们一块儿被雨后的金『色』阳光照耀着,相互注视。姑娘温暖而纯洁的目光,还有她那玫瑰花一样红的双唇——只有使用这种古老的比喻才能让人想起它的湿润多褶——它在少年的眼前变得模糊,他真的感受到它玫瑰花瓣一样的质地……
此刻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满脸胡茬、一脸青痕的家伙;生人看上去或许还像一个土匪、流浪汉,一个缺乏修养的野蛮人——他会粗鲁地骂人。粗鲁的骂声有时也蛮好的。粗鲁的话语背后,有时却包裹着少年的羞容。
她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快活动,那么灵捷从容;有时又在舒缓地揩拭。她摆弄这架风琴,就像一个母亲爱抚着婴儿的头。这诉说把我带到了遥远浩淼之地,以至于久久不能回返……
有许多次了,在我最为牵挂、无力排遣的日子里,极想对她说说城里,说说淳于黎丽——那个执拗的莱夷姑娘……那是她从医院里苏醒不久,我的痛苦和不安达到极点的时候。我相信肖潇什么都会理解,一点都不会误解,因为在这双聪慧的目光下,一切都那么明晰。但我最后还是忍住了。它只成为我心底的一块忧伤。
同样,在我面临着巨大的坎坷与危机,从无法承受的沉重之中走出的这一刻,我仍然还是要坐到她的旁边。但我再次忍住了没有说出。
我回想这脸上的疤痕——一个夜晚,就是从小城归来的第二天,我被一个梦境吓坏了……梦中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有一帮身穿白衣服的人围住了我。我给剥得一丝不挂,冰得牙齿打战。那些人飘起的白衫下边『露』出了黑『色』的带铁钉的衣服,这让我心上一傈!我马上喊起了武早,因为只有他给我讲过这样的地方。我呼喊,可是没有声音。我挣扎,可是四肢被牢牢按住。就像武早说过的那样,这些人相互使着眼『色』,然后就拿出一根针管。万分焦急之中我死命地挣脱,喊叫……那些穿制服的人跑过来,他们每人手里都有一根高压电棒——就在它们一齐伸过来的时候,我醒来了……我满头大汗坐在炕上,突然觉得今夜是这么安静!我想起了什么,一下闯到外间屋里——武早休息的床铺果然空空的!我把梦中的情景与眼前的一切都混在了一块儿。我喊着,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那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我仿佛看到一些人在折磨武早。我扑过去,我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就在我的手刚刚伸出的一瞬,脚下给绊了一下,我重重地跌翻过去……
这就是那个晚上的情景。我被葡萄架绊倒,脸上撞了好几处伤痕,直到屋里有人跑出来,直到四哥把满脸血渍的我紧紧抱起……
肖潇停下了弹琴。她看着我。多么明亮的眸子。如果那一夜有这样的一双眸子,我就不会一头跌进了黑暗里。
多么软弱的时刻,多么顽强的时刻,多么无助的时刻,多么自信的时刻。
我要离开了。在迈出这间屋子的那一会儿,我突然又迟疑了。我在想武早——他从那个小城回来之后一直沉默……谁能让这个沉默的巨人开口说话呢?这成了我们最大的心事。我知道此刻除非象兰回到他的身边,不然就无以疗救。
我在想那个聂老和滨,并由此想到了一位有名的西方老人:他说只有女人才能带领我们“飞升”。“飞升”到哪里去?他没有说。是的,我们最害怕的是沉沦。看来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具备了聂老的倾向,只不过那个聂老来得更直接更无所顾忌罢了,姜还是老的辣啊,人家聂老删繁就简,一把抓住了美丽的滨,毫不扭捏毫不客气。
对于聂老而言,除了老迈还有艺术的颓败,本来处于无比艰难的人生时段,然而滨在带领他“飞升”……眼前呢?除了象兰,能够与武早交谈的好像还有罗玲——这时候她愿施以援手吗?
我终于向肖潇求助了:请她和罗玲去我们的园子,她们是我们最重要的客人。
三
我担心的是在小城那天,有人制服不了狂躁的武早,会不会给他施了重剂?我害怕那个才思敏捷、话锋犀利的武早一去不返……我不再去想在铁栅窗外砰砰『乱』砸的汉子,那时他为我忧肠寸断。那些窗上安了拇指粗的铁棂子,很快把他的手碰出血来。看守们带着高压电棒跑来了。接下去发生了什么我就一无所知了,现在我们大家面对的就只有一个沉默的武早了。
从侧影上看他仍然那么结实,很壮;但他转脸时,我发现这脸上的线条变了,有一点浮肿,眼窝也比过去深了——可是那双眼睛仍然喷吐着火焰。他从一大早就在屋里走动,时而站在窗前遥望。他转脸看我,看我的一双手、一双脏里脏气的鞋子、放在屋角的背囊……当看到背囊的时候,两眼好像有火星跳动了一下,但很快就熄灭了。他紧紧咬着牙关,时而闭上眼睛。他沉浸在一片漆黑的夜『色』里。他的世界里没有光。
这个周末的下午她们来了。罗玲颀长的身影第一眼看去多像一个人,那简直就是象兰啊!武早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像一只猫发现了飞鸟……记得他们第一次在一块儿交谈,武早高兴得神采飞扬,事后才有些沮丧地对我埋怨:“她不跟我叫‘老孩儿’……”
肖潇与我交谈时,罗玲一直陪着武早。她想逗他开口,让他说点什么。武早看着对方,眼睛一亮,但很快暗淡下来。罗玲拉起他的手,他并不拒绝。很早以前的篝火晚会上,罗玲与武早是一对绝佳的舞伴——她这时牵着他的手站起,尽管没有音乐,还是带着他踏步。他脸上有了一丝不难察觉的笑容。
“老孩儿不高兴了?为什么?”罗玲柔和地询问。
武早渐渐攥紧了她的胳膊,拍打着,脸庞碰到了她的臂弯。他的嘴角在颤抖,眼角的鱼尾纹有什么渗出……“啊!啊!”这是两声叹息。我看了肖潇一眼。
罗玲停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老孩儿,老孩儿……”
武早的目光不再游移,只看着她的脸,嘴里发出一阵急促的自语——但这会儿听得清晰:“……我想你啊、想你啊……我们过去的事情、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我知道,所以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我也在等……”罗玲说了一句,泪水流下来。
武早的脸庞转向我:“等啊……可是我们的酒浑了,‘酒浑浊’。酒的浑浊问题在1863年就解决了,那个人,他的‘巴氏杀菌法’,整整花了三年时间……我的酒,我的酒……”
武早啊,你总算开口说话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啊?”他突然睁大眼睛问着罗玲。
我代罗玲回答说:“不,我们已经回来了,我们哪里也不去,四哥他们都在,大家都在等你……”
“象兰也这样讲。可是象兰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他的双手『插』进头发里,开始不停地揪着,有发丝从指缝里掉下来。罗玲安慰他,拍打他,直到他再次平静下来。他用商量的口气说:
“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把我从这里领走。那些人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他们要把我带回林泉……我们还是回家吧!”
“老孩儿,这儿就是家。你该相信,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了,大家都在保护你。”
武早直盯盯地看着罗玲:“你会经常来这里看我吗?”
“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一定会的!”
武早真的高兴起来,兴奋地看着我和肖潇,像要从我们眼睛里得到进一步的证实,又像是幸福的炫耀。可一会儿他的神情又沮丧起来:“我最想干的一种事儿,在这里还是不能做……”
“什么事?”
“造酒。我只想造酒,我是个酿酒师啊……”
我大声说:“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我们还会返回酒厂!”
武早转向罗玲,声音放得很低,“……你以为如何?这是真的?”
“真的,你还会酿出更好的酒!”
武早紧紧揪住罗玲的手:“你知道,这才是他们最怕的。商业竞争的残酷才导致了这样的阴谋——可惜没有一个能够明白!这就是他们把我送到林泉的原因……用针管给我注『射』,喂一些白『色』红『色』的『药』片。有的『药』片就像硫化铜,绿晶晶的……春天葡萄树长出叶子,就该喷硫化铜溶『液』了……”
我听着,甚至并不觉得这是精神病患者的呓语。
“你是明白的,你知道是那群王八蛋在设备上搞了那么多金属,铜、铁,是这些引起了葡萄酒破败病。真的,破败病,就是casse,就是那个……”
罗玲温煦的目光一直看着他,轻轻说:“是的,是的!”
武早转脸看着我和肖潇,笑了。
《回家》
一
按照我们商定的计划,现在需要快些返城。在吕擎和阳子他们看来,葡萄园以及杂志的未来都在此一役了。踏上归途我才发现,自己的一颗心竟如此沉重:既无把握,又顽强执拗。
回家了……屋里静静的,像刚刚离开了几天似的,一切如旧。
我在屋里踱步,连杯水都没有喝,就把带回的材料找出。它很有分量,一式四份——怎样才能把它转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人手里?他们哪怕稍微坚持一下原则,闵小鬼也就破产了。我想起了牟澜,还有岳父。看来岳父是最好的人选,可怎么去求他呢?他那个严厉的样子让人望而却步。我希望某个秘书会把材料送上去——但这样是否会受到重视,却没有一点把握。
心上太躁,再也忍不住,马上给一位秘书朋友拨了个电话。
他很快来了。先让他耐住『性』子看材料。他看得似乎太快了一点,并且马上义愤填膺,接着铁肩担道义,表示愿意直接把材料拿走。我就让他拿走了。
松了一口气。不过我并没有那样天真,以为如此一来万事皆休。我知道重要的当然还是要找到他——李大睿。
给他打电话,未通。与此同时,又想起他在发行部上做过的手脚,心里一阵厌恶。他的恶劣行径被人家抓到了把柄,我们因此栽到了里边。我忍不住按按脸庞,上边至今还有两个紫斑呢。我想该让这个黑胖子尝尝高压电棒的滋味才好。当我再一次拨着电话时,梅子和小宁回来了。
小宁扑到我的怀里,我一下把他揽到了膝盖上。归来之初,梅子每次都是同一副表情:一种淡淡的埋怨的目光,以掩饰心中的高兴。显然,对她来说丈夫归来仍然是无法比拟的欣悦。她现在就这样看着我,又看孩子。我多么想念你,我很幸福。总之我是个傻瓜,只是渴望幸福,幸福近在咫尺。
梅子开始讲一个事情,说你回来得正好,“小宁落选了!”她的口气中这是一件大事,实际上对于小宁来说也是:“就因为一点小事,他的班长就给拿掉了,这是什么班主任!”
小宁开始复述落选的过程。原来一场重要的体育赛事正在这座城市里举行,这之前多半年全市都在大兴土木。他们学校配合赛事也要开运动会,可是小宇的班在全校得了倒数第一……
“就为这个落选?”我笑不出来了。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全家人就可以整天在一起了。也许是刚刚归来的那种情形,它使梅子目光蒙胧,竟然忽略了我的变化——第二天早晨正在那儿整床,刚把窗帘拉开,一回身看到了我的脸,立刻惊讶地叫了起来:
“天哪,你的脸怎么了?”
她一连声地催问,我就把手按在了脑壳上,用沉重的语调说:“你知道吗?你丈夫差一点没有活着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就把那些家伙如何栽赃,如何想毁掉我们的杂志、我们的葡萄园,如何把我关在铁窗里边——我简单描述了闵小鬼和凌春利宽脸一伙,数叨了各种各样的罪行……当我说完这一切的时候,抬起头,见梅子脸上流下了泪水。
我挥动了一下带回的那些文字材料:“事实胜于雄辩……我们要为民除害!”
我吐出了一句豪言壮语,走到了窗前,注视着远处那熙熙攘攘的街道。
梅子把那些材料翻看了一会儿,擦去了泪花说:“我找爸爸。”
我是那么高兴。她要找爸爸!我催促说:“正好是星期天,你赶紧回去吧!”她穿上了外套,把那些材料装到包里,扯上小宁就走——不过她刚刚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急火火地赶回来吧?”
我点头又摇头:“也不全是,顺便,回家——找爸爸的事情你去做,小宁落选的事我去办!”
梅子领上小宁走了。我忍不住心里的高兴。
二
屋子里一时静得很,空空『荡』『荡』。我又变成了一个人。原来一个人在哪里都可以获得这种孤寂的感觉。这种感觉有时真好。
我在屋里轻轻走动着。这个只有两间的小窝,这时给我一种多么奇怪的感受啊:又陌生又熟悉,这些家具、书,我曾经伏在上面彻夜不眠的书桌……我抚『摸』着,就像抚『摸』孩子的脊背……书籍落了一层灰,可见梅子没有时间整理它们,更没有时间去读它们了。翻着翻着,一本书里一下掉出了一片五角红枫。我差点喊出了声音——这是她,淳于黎丽在那个秋天还书的时候夹进去的……已经好多年了,我一直那么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儿。五角红枫啊,一下引起了那么多回忆……我的眼睛一阵发热。
电话响了,是梅子的声音:“爸爸让你赶紧来一趟。”
我急匆匆赶过去,岳母站在门口等我。她一见我就迎上来,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妈妈!”她看着我,手按在我的头发上,抚『摸』了两下,问:
“当时疼吗?”
我点点头。我看见岳母眼里闪出泪花:“孩子,你一个人跑那么远,何苦来呢?这样两头都牵挂……早点回吧,你爸就想跟你谈这个……”
我心里凉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在中间大客厅里,岳父铁青着脸坐在那儿,见了我拍拍旁边的沙发。我坐下了。
他说:“梅子讲得不清楚,不过我大致还是明白了,你到底还是闯了祸呀。”
我一急就站起来,岳父用两个手指捅了沙发一下。我只得再次坐下。我说这不怪我,是他们搞了个圈套——因为他们做的坏事太多了,无非是想把我们连根拔掉,把我们从平原上赶走……
岳父说:“他们是他们的问题,你们是你们的问题。你也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我强调一切都是按上级要求,我们的杂志、葡萄园,一切都是合法的。将来事业进一步发展,条理有序——到那时候我就可以走开了,我就不必像现在一样,一直盯在那里。
岳父抬头瞥了我一眼,好像在考察我这话有多大分量、多大真实『性』似的。他拍着藤椅的扶手说:“总要跟地方搞好关系嘛,这也是我们胜利的一个基本保证,一个传统嘛。跟群众不能打成一片,这怎么成呢?这站得住脚吗?任何根据地要巩固,必须有当地老百姓的支持,这就是平常说的鱼和水的关系……”
“水是好的,有些大鱼太坏!我们和当地老百姓可好了,他们过年过节都给我们送粽子、送好吃的东西,我们也常到老百姓家里去做客。群众都拥护我们,而迫害我们、跟我们过不去的,就是闵小鬼一伙坏蛋——这些家伙窃取了一部分人民的权力……”
岳父立刻指着我说:“同志之间不准叫外号,叫‘闵副市长’嘛!”
“可是当地群众都这样叫……”
岳父严厉地盯了我一眼:“以后不许你掺和当地的矛盾,如果想搞葡萄园和杂志,你就搞;不想搞就回来。我想告诉你两点:一、不许给我在外面招惹麻烦;二、这一类事我概不过问。”
我的心一下凉了。我站起来,一时说不出话。
岳父站起来,一转身走掉了。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推敲出来的那一沓材料,就撂在了沙发扶手旁,有一张还飘到了地上。我把它捡起来。这时梅子从外面进来,岳母也进来了,她们在一旁看着,似乎在用目光鼓励我。我咬了咬牙关,终于没有追到里屋。我想到此为止了,我不会乞求你。
我走出门去,岳母喊我。接着梅子跑上来说:“慢慢来,你怎么这么急呢?你不知道爸爸正为一件大事烦透了……一位老领导的孩子牵进了一场足球案子,越闹越大。老领导去世了,他老伴只好来求爸爸,她就这一个孩子……”
“前不久运动会上发生的?”
“就是。爸爸左右为难……”
“足球也会有案子?”
梅子叹气:“是这样,有人一直在暗地控制比赛,输几个球赢几个球的,我讲不清。反正那需要一大笔钱,一拿就是好几百万呢。这一次被告发了……”
我突然想到了黄先生,担心这事他也会『插』手——这样李大睿就要牵扯其中,如果这样,那他们就不会再有闲心管我们的事情了。我有些沮丧。这一下我更急于离开了。
梅子仍然迟疑着,最后说:“你等一等。”就返身回屋了。
一会儿,她一手拿着宁子的新衣服,一手牵着孩子,从院里走出来了。后边跟着岳母。我一看到老人心就有些软了。我停下来。她再次抚『摸』了我的头发。我小声说:“我改天再来,妈妈。”她高兴了,好像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我和梅子谈到了深夜。我们都没有睡意。我们谈了很多,事业、孩子、家庭,分别以后各自的生活。我发现好长时间没有这样深入的谈话了。我特别向她打听了吴敏和小涓的情况。梅子一说到吴敏就叹气:
“可惜吕擎不知道,知道了还不要气死呀。”
“怎么了?”
“她老和雨子在一块儿,有时滨也在场,不过更多的是他们两个,还一起看电影……雨子有时在她那个店里一待就是半天,人们有议论呢……”
“无论怎样讲,吴敏绝对做不出任何对不起吕擎的事情。”
“吴敏是个好姑娘,不过谁敢说百分之百没事呢?”
“为什么不能?”
“再正派的女人,只要长久地离开丈夫,那就难说了……”
我听出梅子想趁机刺我一下。她这是在吓唬我。我想笑,但笑不出来。
我又问起了小涓,她说:“小涓倒是一个单纯的姑娘,爱说爱笑的,也不像吴敏那么招眼。她现在把小家收拾得干干净净,该锁的锁,该封的封,只等着手续办下来,就到葡萄园里去。这期间阳子和吕擎回来过,他们谁都比你回得勤呢。”
好像是这样。但这是我催促他们的结果啊。
“等你的朋友和妻子都走了,只剩下我们娘儿俩了,就算我不抱怨,你不觉得难过吗?”
黑影里,我想看清她那闪闪的眸子。我怎么会不难过?不过……我在想怎样回答自己。我不愿再问:你为什么非要守在这座破破烂烂的城市里?!沉默中我差不多听到了她一如既往的回答:这儿是我的出生地,这里有我们的窝,有……我却得忍受滚烫烫的血流对我的催促。我很想给梅子讲一下莱夷族的事情,可是那些远古的故事她压根儿不会关心。梅子与我不同,她属于鱼族。
第二天梅子又回了娘家一趟,回来时舒了一口长气:“你知道吗?听母亲讲,爸爸尽管昨天对你发了火,晚上还是给部长拨了电话,他说胡『乱』抓人、关人,而且……实在应该调查一下了!还说,闵市长哪里还像个领导干部?妈妈亲耳听到爸爸在电话上这样讲……”
我赶紧问:“对方怎么讲?”
“不知道,妈妈听不清,问爸爸,爸爸让她少管闲事,说到此为止吧。你看,爸爸还是护着你。他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当然要严厉一些……那个足球案子越闹越大,爸爸干着急还是管不了。其实这里不光是足球,别的比赛也有人暗地『插』手,城里就有这样的团伙。老领导的夫人说她儿子冤。”
“他一点都不冤!为了这场运动会,全市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可以说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他们还这样胡来……”
“光是新建的体育设施就花了几个亿呢。”
“还有——我忘了问你,那家伙姓什么?姓黄吗?”
“不姓黄……”
我松了一口气。
《驳夤夜书》
[论体育]
讨论一下体育吧。这很重要:不是体育本身有多么重要,而是它成了这个时代里的一个显赫话题。在我们这儿,体育早就从健身的位置上给移走,搬到了金碧辉煌的厅堂里。今天的体育已经与健身、与人类增强身体机能的锻炼活动没有了任何关系——不,它仍然有关系,它正极大地影响和破坏人类正常的生活,严重地损害到人类的健康,成为现代社会的公害之一。
我们不得不把当代体育列为人类的公害,不得不说它的危害也许甚于黄赌毒:不同的是前者人人喊打,后者却让许多人当成了高尚之业,大张旗鼓地『操』办、不遗余力地铺张。事实上它一旦和一个团体、一个民族的虚荣心结合起来,其破坏力不亚于一场战争。国与国之间、城与城之间、省与省之间,都在它的名义之下倾尽全力角逐搏杀,不惜以最浩大的经济投入、最卑鄙的做假手段、最冷酷无情的训练方法、最不人道的较量形式,隆隆有声地往前推进,一路留下难以想象的身心戕害。
本来体育活动本身是有益和有趣的——即便人类进入了高度文明时期,不再需要以体能的优越来夺取生存空间,也仍然如此。在古代,人类如果不能在体能方面,比如奔跑的速度和投掷的距离超群出众,就不能有更好的生存,甚至会在无情的自然竞争中被动物吞食。这个时期的体能训练就不是一个增强健康的问题,而直接就是活下去的问题。但人类进入了现代科技时代,也就靠头脑站立了。心智的优越与否才决定着生存状态——至此,我们的体育活动完全是为了活得更好,即更健康;同时,它本身所焕发的力与美,尚有极大的激励『性』和观赏『性』,所以说它是有趣的。它具有艺术的魅力。在这个时期,体育已不是生死攸关的至大选项,而是退居到了一个适当的位置;只有心智的发展、思想的追求,才是这个现代世界至为重大、光荣和艰巨的目标,它才与生存更为紧密地相连。这是人类发展进化的另一个阶段,即高级文明的阶段。
所以我们现在说,体育只是、只应该是有益和有趣的。体育一旦从这个适当的位置上稍稍僭越,就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变成有害的东西。正常的健身活动走向畸形,被用来进行类似于赌博或直接的赌博,用来制造浮夸和虚荣、装饰和遮掩,甚至是颠倒黑白的工具,已是常态。就为了这些并不光彩的目的,赛场几近于战场,那里每每发生最大的阴谋和算计,有化学制品的使用,有接近于血腥的搏杀。而为了这一场场残酷的较量,背后经历了难以历数的危厄与诡谲,比如集一区一国之财力,比如规模浩大的选拔和层层淘汰,再比如军事行动一般的严厉。这一切造成的后果,只能是彻底走向了它的反面,变成了招人痛恨的荒唐怪异之物、危害身心之物。而商业力量的介入,又会进一步玷污纯洁的事业,让其进入新一轮的蹂躏。至此,种种丑闻层出不穷,风波不断,其恶劣影响远远超出了体育活动本身。
它本来应该是人们劳动之余的一种爱好,可以让人更好地投入劳动。可是我们竟然荒唐之至地在每一县、每一市、每一省,更不要说国家了,建立起一个个庞大的体育机构,并集中起大批的专业体育人员,这些人可以不从事任何劳动,一心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即在赛场上拿回奖牌。如果成了,那么多达几十万上百万的奖金、各种梦想的荣誉,顷刻间都会堆到这人身上。人类如果没有变疯,怎么会发生这样五『迷』三道的怪事?让一个人从事压根儿就不能成立的荒唐专业,并让好生生的健身活动变质,让从事这个活动的人变为名利之徒,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而这种怪事又由于天长日久的重复和强调,最后竟被视为天经地义!也许只有一部分人会在私下的冷静中多少问一句:他们这样干,耗费了多少纳税人的钱?这种耗费合法、合理、合情吗?
事实上正是这种巨大的消耗,使我们尚有能力普及的大众体育设施变成空白。我居住的社区里,还有我熟悉的所有居民区里,几乎看不到一处像样的、民众能够利用的体育活动场所;在这个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乒乓大国,大家即便要找一个地方打打乒乓球都很难。没有地方散步,垃圾成堆,连人行道都被小商小贩们占据了。最污浊的呼吸、最不能忍受的噪音,都与普通民居紧紧相伴。而那些管理者之所以总是对这些视而不见,就因为他们百分之百地住在专属区:绿化得很好的官员大院或高档小区。他们终于从庞大的人口中脱颖而出了,所以不再有同情心,也不再说一句真话。
可是平心而论,我们就会承认,再也没有比体育更给我们国家丢脸的事情了。为几块奖牌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勒紧腰带,人家会看不起我们的。一边是拼了吃『奶』的劲儿去夺牌,一边是最恶劣的居住条件。对应那些光泽闪闪的金牌和铜牌的,是我们大街上那一张张疲惫的脸。多少人因为生活所迫,因为生存的屈辱,压根儿就想不起体育锻炼这档子事。如果我们不再为了那几块金牌折腾得天昏地暗,而对民众的健康给予稍稍的关注,使体育锻炼的热情与相应的条件相匹配,让居处保持起码的卫生,能呼吸一口清洁的空气,有个地方打打乒乓球跑跑步,岂不是更为划算?我们在体育方面获得的荣誉包括所谓的“国威”,所值几何?能当饭吃吗?比得上本城名吃“老汤肴”吗?以金牌银牌装饰的所谓体育强国不堪一击,还比不上纸糊的,因为它是虚假的、中空的、可憎的、有民愤的。如果说我们过去可以把外国人挡在门外,那么现在开放了,外国人常来城里走动,肯定会看个一清二楚。所以即便从做假的技巧上看,今后也要有全新的思维才行。
我真的是一个爱国者、一个爱好体育活动的人,所以我仍然要为体育『操』心,为国家的脸面献计。我担心人家说,看那群东亚病夫,他们为了几块金牌忙成什么,真傻!是的,实在不值。再看那些壮实的孩子,不趁着大好年华去做一番事业,却要天天玩球、往水里跳、溜冰、打拳、舞剑、攀木头杠子,这不是太傻了吗?这样闹腾一辈子既不正常,也无意义。体育本为强身,可你再看那些整天『操』练的孩子,本来一个个挺精神的,是咱们从人堆里挑出的最壮的孩子,几年以后全都哼哼呀呀,有的还成了残疾。
当然,竞技活动是必要的,也从未有人否定它的精神意义。但我们不能闹过了头,不能让其僭越应有的位置——它的僭越,就意味着对思想的践踏。因为在灵与肉之间,我们不能天天喊肉。天天喊肉的人,一般会是什么人?
[批驳]
我们的体育事业是与新中国一起成长和壮大起来的,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借口来攻击和污蔑!我们也不允许将全民健身活动与专业体育事业的发展对立起来!因为二者之间有一个辩证的、互相转化的关系,它们相互依存、相互促进。事实上这些年来,不仅是专业体育事业蓬勃发展,群众『性』的健身活动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二者是相辅相成的。群众『性』的体育健身场所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得到飞速建设,像一些小区,不仅有了路边体育小设施,而且还有了棋牌室台球室等高档场所。人们不出自己的社区,正走着路,高兴了就可以停下来做做扭腰、踏轮等运动,这在十几年前,更不要说旧社会了,是可以想象的吗?
当然,任何事业都有一个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过程。如果我们不用发展的、进步的眼光看问题,而只从挑剔的甚至是攻讦的立场和心态出发,再好的事业也会被说得一无是处。体育的繁荣正好说明了我们的综合国力,它极大地提高了我们的国际声誉,增强了国民的信心。说到“东亚病夫”,这正是洋人在比赛场上送给我们的绰号,而不是因为考察了社区的结果。可见你的社区搞得再好、再现代化,有再多的绿地、乒乓球室,如果赛场上不能让洋人服气,也仍然还要戴着这顶不体面的小帽子。洋人难道就不是势利眼?他们是最讲实力的,你民间的体育搞得再好,如果不能把他们从赛场上打得趴下,他们还是不服你!
说到体育中间参与的商业活动,我们认为这既是现代体育运作方式的一场革命,同时又极有利于体育事业本身的大发展大繁荣。任何事业要取得长足进步,没有巨大的财力支援是不行的,而我们的财政支持只是一部分,更大的部分则要来自社会各界,来自方方面面。比如一些赛事仅冠名权一项,就会有相当可观的收入——而这种冠名能给我们的体育比赛带来什么害处?丝毫都没有,有的只是双赢。这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类似的道理还有很多,这里不再一一。总之现代商业社会的运行规则是无处不在的,我们不但不能将体育事业置于整个规则之外,相反还要利用这个规则,以求得更快更好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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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前进步伐最大的就是我们的体育了,在这里却受到了恶毒的、无端的攻击,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些在国际上得到金牌的运动员,哪个国家不将其看成民族英雄?只有你这样见到别人成功就眼红,自己却又没什么本事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的无耻谰言。体育人才既是训练培养的,又需要先天的条件,他们在任何一个国家里都不会到处都是,更不是唾手可得。所以他们才是人类的宝贵财富。试问那些外国人比如美国人,最佩服的是什么?是球星是体育健将!这些人挣的钱比总统还多!你如果不服,就了解一下看。球星走到哪里,后边的人都会跟上一大群,这大概既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随意编造的吧!发达国家如此,更遑论不发达的国家!我们这个国家自然也不会例外,体育的地位不是你我几个人规定的,而是人类历史的发展所决定的。
你所说的现代社会应该推崇思想——这个我同意;但这种思想必须是正确的指导思想,而不是你的思想;你的反动思想不仅不能推崇,还要发动大家来批判才行,因为不批判不得了。我们对于正确的思想、有普遍意义的思想,岂止是推崇,而且要天天学习!我们对一些重要的文献和讲话,每年从机关到企事业单位,到部队和村庄,都有组织有步骤地进行一系列宣讲来加强领会。而我们的体育事业之所以有了骄人的成就,也正是与重视思想教育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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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的其他作用不需多说。我这里只想说说它另一个方面的意义,与该文作者商榷。我们知道,人类常有一定的攻击『性』和侵犯『性』,民族与民族之间、人与人之间,这种倾向是有的,对人『性』中的这个弱点,我们不必讳言。那么,这种倾向、这种人『性』中的破坏能量,以什么方式释放出来呢?最常见的方式当然是战争。可战争是最不人道、最残酷的。那么剩下的一个方法,就是以体育代替之。
试想,一个只有体育比赛而没有战争的世界,该是多么理想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上,就是再商业化、对抗再激烈的体育项目,我们也要伸出双手赞同啊!
让人类不斗争不竞争是不可能的;让人类不剧烈地竞争甚至是残暴地竞争也是不可能的。既不可能,那就要选择一种相对平和的、安全的、有益的,选来选去,你还能找到比体育更好的方式吗?
故而,理解万岁!体育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