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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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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离开了学校,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后来停在了一个地方,一抬头,原来是到了吴敏的那间家用电器商店。吴敏一见我就叫起来,说:“一点也想不到!”我说本来一回城就该到这儿来,有很多事情耽搁了……

“小涓昨天还来过呢,她也不知道你回来。”

“是的,谁也不知道。”

我没有向吴敏讲葡萄园最近的危机,因为我不愿在这时候打扰她,让她扫兴。她一连问了很多事情,都是关于吕擎的,什么精神啊、身体啊,等等。吴敏很好,像一切好女人那样挂念自己的男人。我说他一切都好,他和阳子的精神都很好,工作更好,身体嘛,壮得像头牛。

吴敏笑了。

我发现这个面孔微黑、温柔诚实的姑娘没有一点变化。她身后的货架上放着整整一排我们的杂志——它在任何角落里都熠熠闪光。

“放在这里出售吗?”

吴敏点点头。

“谁让你这样做的?”

“谁也没有。”她说是特意给自己的店订购的——虽然不属于这里的经营范围,但一看到它们就高兴,就觉得和你们几个在一起。

“你喜欢这份杂志吗?”

“嗯。我和小涓经常在一起讨论它,所有人,只要是我们熟悉的人,差不多都赞扬呢……”

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慰。这是非常真实的幸福感——我真感激她。吴敏又说:

“我和小涓都急着到葡萄园去,我们正做着最后的准备。我们想早点收尾呢。”

我真想说:还是放慢你们的节奏吧,不争气的男人们现在已经在那里遇到了新的难题,严格讲他们还没有做好接纳家属的准备……但我只说:“也不要太急,慢慢来吧……”

“可吕擎信上电话上都催促,后来连母亲也这样讲了,说让我先走,店就由她暂时照看一下。其实我正在想法把它转包出去,这样虽然要受点损失,总比让老人受累、关门好啊。”

“小涓呢?”

“小涓没事,现在就等我了。”

“你们大约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很快,大约一两个月吧。”

我的心怦怦跳。天哪,眼看朋友全家都要移居到葡萄园里去了,而那里却面临着最大的危机……可我能阻止她们吗?不能……因为这是一个长久的梦想;虽然可以设想,当没有了心爱的杂志,我们这样一些人居住在园子里将会何等寂寞……那里毕竟是一片荒野。这对于我和吕擎他们还好一点,因为毕竟是男子汉;女人呢?她们一直搁在荒原上,这是否有点太残酷了?一次大迁徙对于男人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可女人跟上了,就意味着整个家庭的迁移……我对整个事情负有多么巨大的责任啊,接下去发生重大变动的不是一个家庭,而是三个……怪不得我感到了那份难以承受的沉重,原来我面临的是如此重大的抉择。

我真的处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上。

怎么办?现在就阻止她们?

吴敏说:“你总是皱眉头,像我们家吕擎一样,心事重重,这样多累呀。”

我没有应声。是的,我该独自一人好好想一想了。我告辞了。

在大街上,我发现所有人都急匆匆的,惟独我一个人缓缓而行……我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太阳老不沉落,时间过得真慢。好像应该再到哪里去一下。我琢磨了一会儿,想到了小涓——真的,回城后还没有见到她呢,应该马上就去找她。

她分配到一所中学后一直没有报到,正通过熟人进行二次分配。事情有结果之前,她只能待在家里。她事事都想模仿吴敏,后来等得不耐烦了,就决定暂时到那所中学里去报到,然后再设法像吴敏那样——干脆辞掉。实际上她一直没有到学校去上班。

奇怪的是,她见了我并没有问葡萄园的事,只谈了没有几句眼圈就红了。她哭了起来,呜呜地哭。小涓要比阳子小好多岁,实际上是一个很小的姑娘,是真正的早婚。她哭起来完全像个孩子,边哭边说:

“我想阳子!他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养只猫了,这是真的……”

“阳子前不久刚回来过,你也去过啊。”

“我想他,再也不想分开了……”

“那你就去好了。”

“可我也不能老去呀,还有,我们这儿的家怎么办?有人说我们一离开就会被人偷光。吴敏有时要来做伴。”

她说要等吴敏把店里的事情办妥就走……我说:“那就好了,你不要哭了,反正很快就要团聚了。”

小涓哭着:“我才不在乎这里呢,我要去找阳子……”

她的话让我一阵感动。瞧吧,梅子缺少的就是这种精神。梅子如果说一句:你这一辈子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那将会多好啊,那将同时改变我们两人的命运……前些年我们俩一块儿背着简易帐篷在平原和山区旅行,那一段幸福的时光让我至今难忘。

眼前的小涓和梅子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太需要一个兄长了,而梅子却有一种可怕的独立『性』——像猫一样温柔而独立,有时甚至是冷漠……小涓抬起头来,只一会儿的工夫她的两眼就哭得通红:“我很孤单,朋友很少,以前的同学都分配到各地去了,我没事就到吴敏那里。有时淳于黎丽也去那儿……”她说到这里突然察觉了什么,立刻闭上了嘴巴。我让她讲下去。

“阳子不让我讲。”

“请你一定告诉我!你经常和淳于见面吗?你们联系多吗?”

她吞吞吐吐,像下着一个决心。

最后她还是讲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阳子离开时特别嘱托小涓,让她有时间去看看淳于黎丽,有什么事也好照应,只是让她一定不要把对方的事情告诉我……

我听了一声不吭,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原来阳子比想象的更善良也更细致。他可能认为淳于黎丽正与那个处长在一块儿,不想让我再掺和进去——他觉得我对她的关心应该到此结束了。但他又怕淳于黎丽会出什么事,就暗里叮嘱了小涓……我从心里感激阳子。是的,我当然明白那种没法解脱的沉重到底来自何方……这样静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变得急切起来:急于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可小涓说她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这是真的!我去她的宿舍,小门老是关着……”

在她的目光下,我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们像兄妹一样,很感动。淳于黎丽在这儿常常流泪,她说不知道你在那儿怎样了……她说不能去看你,因为她发过誓……她当时正跟一个处长恋爱,可后来才知道,那叫什么‘恋爱’啊,那完全为了离开兄长——我问那个人可爱吧?她没有做声,只是苦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说马上就要登记结婚了……”

“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天,不,星期六……”

我一声不吭。

“你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处长吗?”

我摇摇头。

“阳子也没见过,他只是老远见他们坐在一条石凳上。我出于好奇,有一次就看了一下,是偷看。那个男人五十左右,脸『色』很黄,头发稀稀的……”小涓咬了咬下唇,“有一天,淳于黎丽在这儿玩,往外掏东西,不小心把自己的一封信掉在了沙发垫上,她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是处长写给她的。我好奇,就打开了信。有一些焦干的玫瑰花瓣掉出来;当然是一些热烈的情话,让我不好意思。信的末尾还画了一只小猫。原来这个大男人爱猫成癖,直到现在还是搂着猫睡,所以人并不坏……处长是刚刚离婚的,他爱人到淳于黎丽的学校那儿好一阵闹,全校的老师都围在那儿。那一天她在我这儿待着,我们俩谈了一夜,天亮时她还要赶回去上课……”

我想起了什么,问:“淳于黎丽在哪个学校?”

“她就在小宁的学校啊,是小宁的老师。”

我愣了一下:“不可能!”

“淳于黎丽教他们音乐,还负责他们的手工制作课……”

我想离开了。我想马上回去……小涓在后边喊,我充耳不闻。我急急地往学校赶去……学校门前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天太晚了。

我返回家里,梅子正把小宁从膝盖上扶下来,给他辅导功课。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有点粗暴,这在过去是很少见的。梅子奇怪地瞥我一眼。我说:“小宁,来,把你所有的手工制作都拿来,我看看……”小宁高兴得跳了起来。梅子说:“我正为这个批评他呢,他的功课越来越差了,以前都是一百分……”

我没有在意梅子的话,一直看着小宁从一个纸盒里边搬出了一个更精制的小纸盒。小纸盒打开,他的手工制作,这些了不起的创造全摊在了写字台上:一只绿『色』的斑马、棕『色』的小青蛙、小猫、小刺猬、大公鸡、一辆火车、一柄斧子、一只小花篮……它们都做得精美绝伦,我真有点不能相信,这竟是小宁做成的!每件手工制作品的边缘上,都有红墨水写下的分数,都是满分。我抚『摸』它们。梅子在一边看着。

“多么好,做得多么好!”我忍不住感叹。

“这是过去,现在做得越来越差了,你看,这是他现在做的。”

我发现在另一边放着的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刚刚做成的小猫。

“这是第二次制作了,你看,还不如第一次做得好。”梅子把两只猫摆到了一块儿。

小宁有点委屈,看看母亲又看看我,后来终于忍不住了,鼻子一缩哭了起来。

梅子去哄他。

小宁越哭越厉害,怎么也哄不好。梅子生起气来:“还好意思哭呢,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你越长越大了……”

我让梅子做饭去。她走了。接着我就把里屋的门关上了。我问:“小宁,不要哭了,给爸爸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小宁抽泣着:“原来的淳于老师告诉我这样做、那样做,有时还亲手给我修改。可现在换了另一个老师,她理也不理我,对我们小同学一点也不好……”

“就是淳于黎丽吗?”

“嗯。她对我可好了,老要抱着我,同学们都走了时,她就抱着我。”

我的声音像叹息:“啊,那她现在哪儿去了?”

“好长时间没来上课了,差不多有两个星期了。”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小宁瞪起眼睛问了一句。

“我明白了你功课落后的原因。这不要紧,淳于老师还会回来的。”

小宁望着我:“我们都想淳于老师,我爱她,爸爸!我爱她……”

“你爱她吗?”

“我特别爱她。”

“特别”两个字在稚嫩的小嘴里吐出来让人感动。我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开门出去。

梅子就站在门口。我看了她一眼,她走开了。

第二天我要去学校接孩子。

学校门口,大概我是所有家长中来得最早的一个。我在刷了绿『色』油漆的大铁门前徘徊,学校的老传达笑眯眯地看我。他大概在想:多么好的一个父亲!当然老人误解了,我是所有学生当中最差的一位父亲,我有点失职。我只想孩子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的时候,回忆起他的童年,也许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学校门前的人仍然没有多少,问了问老传达才明白,原来离下课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我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好笑。

正这时,我见过的小宁那个班主任拿着粉笔盒从一间教室里走出来,那只猫正等在那儿,她弯腰就抱起来。她正要走向办公室,可往门口瞥了一下发现了我,就抱着猫走了过来。我告诉她来接孩子。“来这么早呀?”“我第一次接孩子,疏忽了放学时间……”

姑娘笑了,邀请我到办公室坐一会儿,我去了。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把粉笔盒放在了一个没有打开的风琴上面,猫却搂得紧紧的。我看了一眼,是一架崭新的风琴,不过这架风琴跟我在园艺场子弟小学看到的那架风琴大致一样,只是上面撒了好多污迹,在这里基本上是被当成放杂物的小木桌用了。

“你会弹风琴吗?”

“大家都不喜欢弹,现在有手风琴了,还有一架钢琴——我会弹钢琴。”

“风琴的声音多美啊!”

她笑了,下颏蹭着小猫的脸,它很快发出了呼噜声。我突然想到她说过“知道你一点……”有些好奇,就问:“有谁向你说起过我吗?”

“淳于老师。她提过你……”

“淳于黎丽!她今天在这儿吗?”

“没有。你不知道吗?她请了婚假。”

“噢。”

“不过后来好像他们吵架了,她走得很突然,她爱人到我们学校里来问,我们都不知道啊。新郎慌慌张张的……不知她现在回来了没有……”

下课铃响了。我走出办公室。我的眼睛搜索着,看到小宁就大步走过去。他笑嘻嘻地伸出手来牵我。我把他抱在怀里……小宁给搂得太紧,喊起来。

我大步流星地把他抱出校门,放到那架吱吱嘎嘎的自行车上,猛力往前蹬。小宁在车子上喊着“爸爸”,我什么也没有听清,嘴里却在念叨:

“她不辞而别……”

“谁不辞而别?”

我没有回答,把他放到了离家二三百米的巷口说:“爸爸出去一趟,你回家吧。”

小宁不解地站在那儿。我反身骑车走了。

我直接到了那个机关宿舍,问了一下传达,打听了一下那个处长的住处,然后急急地找去。我敲开了一个贴着喜字的暗蓝『色』的小门,是二楼的一套三居室。

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我说找处长,老太太就喊着往里走了。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他把灯按亮了。这时我看清他的确很老了,头上还包了一块『毛』巾,肩上蹲着一只猫,这时不好意思地从头上取下『毛』巾来。我发现他两眼浮肿,神『色』慌张,一脸憔悴。我开口就问:

“淳于黎丽在吗?”

“你是?”

“我是她老家的人。”

“老天,你看,我快急死了,我正……”

“怎么回事?”

“你看,”他从抽屉里找出一张纸条,“她留了张纸条,我下班来家一看,就是这么一张纸,人不见了!”

我一把将纸条抓到了手里,见上面写了这样几个字:“我回母亲那儿去了。”

我觉得眼前一阵恍惚,脑子里嗡嗡响着。

我重新去看那句话时,纸条已经从手里飘落了。

“怎么、怎么回事?”

我问:“你见过她的母亲吗?”

“没,没有啊,她从来没、没讲过母亲……”

“你这个混……球!”

“你、你怎么骂……你骂谁?”

“你这个昏头昏脑的家伙,我告诉你:她母亲早就去世了!”

《驳夤夜书》

[爱猫者说]

我曾于多年前郑重作过建议:国家应该设立爱猫日。这不仅是因为目前的流浪猫越来越多,已成为一个广泛的社会问题;也不仅是因为爱猫的人为数可观,以至于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庞大群体——我甚至想过,如果在西方社会里搞选举,候选人单单是不断传扬自己爱猫成癖这么一条,就会拉到相当多的选票——我的建议其实是建立在一个更深层次的认识之上,即这样有助于改造和完善我们的国民『性』、有利于整个社会的和谐美满与安定。国民『性』如何,的确关系到一个民族的未来和命运——如此看来,是否有更多的人爱猫,就绝不是一个如何对待宠物的小问题,而是直接与国家和民族前途联系在一起的大问题。

有人会认为这是没事了瞎嚷嚷,是吃饱了撑的,是一种无聊。是的,这就是某些人惯有的那种狭隘思维:粗糙、想当然、又硬又直。由此更可以证明某种倾向和特质的培植之重要之紧迫。一个民族如果是粗糙和粗疏(其实是粗俗!)的,那么即便财富积累得再多,也绝不会有精致的思想和生活。有人总以为爱猫是一种闲情逸致,他们就忽略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有的人连温饱还没有解决呢,待猫却亲如手足!而有的人腰缠万贯,对猫却是深恶痛绝,抓起来往墙上扔啊!可见这完全不是一个钱的问题,更不是一个有无余暇的问题,而是心灵质地的区别,是人『性』的不同之不同。

上帝对我们如此体恤:瞧他老人家,觉得我们人间太缺少忠诚了,就造出一个狗放在我们左手边;觉得我们人间更缺少温柔,就造出一只猫放在我们右手边。这是让我们学习它们二位啊!女士们先生们,你意下如何呢?

我通过多年观察发现:几乎所有爱猫的人都多情多趣而又心地善良,他们无论男女,都是那么善解人意,易于相处。不客气地说,爱猫的人也相对聪明一些。可见这都不是偶然的。猫作为一种动物,有着其他动物所不能比拟的极为独特的形体与灵『性』:体态之娇媚,动作之顽皮,无有出其右者;更有柔顺聪明和顺从依恋,有床上缠绵酣睡之朦胧。总之妙物一个,言说不尽,实为上天珍贵之馈赠,人间相伴之厚福。那些更加偏重爱狗的人虽也不错,但二者『性』情之间却仍有较大差异。像猫那样更曲折更柔细的心情,一般而言狗是没有的。狗忠诚勇敢,猫儿何尝不是。男子爱猫,犹似珍爱女子;女子爱猫,几如亲近儿童。

单讲猫儿之美,也可谓惊世骇俗。遍观世上生灵,谁有如此明亮之大眼、小巧之鼻梁、秀气之双耳、滑稽之胡须、柔软之肚腹、憨憨之巴掌、绚丽之花纹、清爽之精神?一猫端坐厅堂,即有温柔气息散发出来,家居氛围倏然浓烈。无猫之家,空空『荡』『荡』索然无味;有猫之家,熙熙煦煦和蔼可亲。长期以来,我想写一部《美猫赞》,且采用汉赋体例,只可惜才疏学浅,生怕贻笑大方,久未成篇。但这里字拙心诚,却也聊胜于无,说出的无非是一些家常话语,只留给那些有心之人。

失眠者有个切身体会,即无论怎样的重疾,只要有一猫儿卧在枕侧,待那呼噜一起,必能随之同酣。发火者也有些儿心得,即气上心头之时,只要有只猫儿缓缓倚将过来,暴怒也就消了大半。至于嗝逆、食滞、神痴、恍惚诸种不适或病症,猫儿也都具备或大或小的疗效。近年西方高人依赖先进科技又有了新的发现,即猫儿呼噜声中有一种超凡高妙之声波,此声波竟然具有天然神奇的治愈能力,多种疑难杂症,悉数攻克。

当然,猫儿之功效实在不能够以实用来概括,这样也就怠慢了它们。它最重要的功用或者说异能,根本就不限于日常使用,比如现代人绝少为了捕鼠才将它收为家庭成员的,而更多是为了心情喜悦,为了精神的寄托。说到这里也就明白,这一切又哪里是金钱所能购取,更不是实用所能解决。一旦猫儿与人情同手足,也就变得两不分离,情深意浓。猫儿的喜怒哀乐无人否认,除非是四六不通的老赶,没有谁会持半点异议。

爱猫者增多之日,也就是柔软心肠普及之时。举国上下,家家养猫,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都有一颗爱猫眷恋之心,世界就将变得热情洋溢。这哪里是什么小资情调,而是人生在世的不刊之论,是历尽沧桑的深情一叹。呜呼,新的世纪,敢不爱猫乎?

[批驳]

荒唐『乱』弹,以至于此,开放之世,何谬不有。窃以为谈猫为虚,纵情为实。该文作者必为『色』痨花痴无疑,些许声『色』自文中渗流而出,难以掩藏。吾则认为,纤纤女子,爱猫也情有可原;伟伟丈夫,岂可玩物丧志!君不见冷肃年代,人人斗争,个个忙碌,哪个还有闲心饲猫喂狗?而今一声解放,万众松弛,满街小兽,成何体统?曾几何时还批判西方,资产情调,抱猫唤狗;转眼间中华大地也畜满为患——皆为小畜,既无食用之价值,又无耕载之功用,可见净是儿戏荒诞之举。如此市相,实乃亡国之兆,我也——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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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国家设立了爱眼日、教师节、植树节,更有父亲节母亲节等等,该文作者想必是受到了启发。但是为一个畜类专门制订出全国『性』节日,会不会有不好的国际影响?现在不是过去了,现在是地球村、一体化,做什么事情都最好考虑一下外国人怎么看。我认为作者并非有什么不良用意,如真有这样一个节日,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惟一的不足,可能还是有碍观瞻吧。

我个人的意见是否加以折衷考虑:下一个内部文件,号召人们重视一下猫的饲养,并适当督查一下落实情况。如果这样,大概也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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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谈怪论,令人发指!有人就是要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还不到穷奢极欲的时候。艰苦奋斗的精神,再有一百年也不能丢!作者文中有几句话也说到了点子上:吃饱了撑的!这个人如果不是游手好闲之徒,就一定是个享乐主义者!他与人民大众的情感是格格不入的,绝不是全民奔小康的那种劲头,而是十足的十里洋场买办『性』情,是后资本主义和后殖民时代的一种腐朽情调。可以作为一个腐化无聊的生活标本、一个典型。

《奔向终点》

我不得不正视这样一行字:“我回母亲那儿去了。”

而她的“母亲”已长眠于地下……一个不祥或不合逻辑的推论让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后来我又试着去想“母亲”这两个字的虚指——她到底会把什么比做“母亲”呢?当然,我首先想到的只能是她的出生地,即那个藏徐镇;还有她母亲生活过的那个东部小城,这些地方似乎都有可能被她喻为“母亲”……

我匆匆告别了梅子,甚至没有在她的惊愕面前多作一点解释,只告诉她:事情紧急,这事情十分重要——等回来再详细说吧……

火车铿铿锵锵,像『逼』人的催促。我上车后一下仰靠在座位上,想使自己安定一会儿。我这会儿想,无论淳于黎丽现在的结果如何,但有一点可能是肯定的,即她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新房”里去了。她这次显然会深深地伤害到那个新郎,但那个爱猫的男人一定也伤害过她——作为一个女人,她给予了对方最严厉的回应。

淳于一族的血脉是决绝刚烈的,可惜对方没有研究过这个家族,没有关于她的一点点知识。

她如此急切地“回母亲那儿去”,这让我觉得自己的整个神经好像都绷在了一个点上,全身的血『液』也在加速奔流。直到现在,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彻底明白:一直压在我身上的那种不可抵御的沉重其实就是一个不祥的结局。可我们恰好又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奔波。但愿它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要这么快地来临……我的脑海里暂时抹去了其他一切牵挂,葡萄园、刊物还有那个平原上的险恶阴谋,一切全都飞得光光的。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个人和她的危险的决定,只有她留下的那句谶语。

火车吭吭哧哧喘息起来,开始攀爬鼋山山脉——半岛的“屋脊”了。接着它还将穿过几个黑暗的隧道,然后抵达终点,我将在那儿改乘汽车直抵平原——这时候恨不得立即赶到藏徐镇去。

只是在火车驶进了那个东部小城时,我才猛然记起什么,想是否应该马上下车,先到淳于黎丽母亲工作过的那个单位还有旧居和邻居那儿看一看?这样想着,火车一靠月台我就抓起了背囊。

匆匆赶去那里,仔细找了问了;我又想起了她的父亲和继母,寻觅的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坐在一道水泥台阶上擦着满脸汗水,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最后我到处打听她母亲的坟地,好不容易才在小城公墓那儿找到了——这是一座很小的、刚刚长了一层荒草的坟头。墓园里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四周没有多少人,因为不是节令,来这里的人不多。

我徘徊着,直等到太阳落山我才离开。踏着墓园外的青石小路时想:也许淳于黎丽根本就没有打算到母亲这儿来——那真的只是某种晦涩的暗喻?既然如此,那么她到底会去哪里?剩下的时间我在小城里徘徊着,并没有马上离去。因为我心里还在渴望一个奇迹,后来又一次回到公墓那儿,心想她只要从这一带经过,无论如何也会踏进这个墓地一次,会看一眼母亲的坟头……因为这个想法固执起来,我就在小城待了两天。白天,公墓里不断有一些人进进出出,有人哭得伤心。我在想我的外祖母、父亲母亲,想他们最后的日子。我没有眼泪,我的眼睛已经被连日来的焦灼烤干了,结膜发疼。

我仍旧琢磨着纸条上的那几个字。医院那一幕又在眼前闪过。我朦胧觉得自己正在与一个奇怪的东西赛跑,它也许真的会夺走淳于黎丽。

我一刻不停地奔往藏徐镇。又是那个十分熟悉的、沉默而又破烂的镇子。不知为什么,刚刚下车心里就泛起了一个预感:这儿不可能藏下那样的一个儿女。理由是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她不会在这里。问了许多镇上的人,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忙忙碌碌,说起话来伸着手指点点画画。淳于家族的人听我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咕哝说:多少年了,他们再也没见过这个孩子,她和母亲一块儿,像个鸟儿一样飞走了——谁会到这个苦地方来?

我在镇子干燥的街道上转悠着,无奈而焦躁。

我想在不同的人的心中,“母亲”这个概念是不同的。对我来说,它可以是具体的人,是故乡,是那片苍茫大地……我在太阳西斜时分走出镇子,来到了离镇子不远的殷山遗址,站在了莱夷古国的那一截夯土墙下……这里早已荒无人烟,一片凋零。在这个秋天里,没有人来凭吊,也没有人来勘察古迹了。我是惟一的一个远方客人。在古国的半截城墙下边,我站立了一会儿,看到了一些供品:它们经了一场雨,有的已经发霉了。这显然是许多天以前放上的。可见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血脉的记忆何等坚韧,莱夷的后代毕竟没有湮灭净尽,他们当中仍然有人在寻觅自己的故国之魂,来这儿寻找自己的勇气和根『性』。

每次面对这片遗址,我的心中都要滋生出一阵悲凉和忧伤……再次领悟淳于黎丽留在纸条上的话,好像此刻才稍稍触及了它的真正含义——对她来说,也许这真的是一次告别和开始,是一次长长的流浪——就像失去了家园的族先一样,她将在这片再也不属于自己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上无望地奔走下去。

从藏徐镇到葡萄园已经不远了。一个朦胧的幻想正随着接近这片园子而变得强烈起来:她能否一路走到我们的葡萄园里去,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这个时刻我在心里悄悄呻『吟』:你还多么年轻,无论从哪方面看,你的生活只算开始了第一个段落,没有什么可以毁掉它,无论怎么说,都好像是这样,你可一定要打起精神——即便有一个或几个负罪者,几个在徘徊和犹豫中铸成了大错的家伙,那都构不成孤注一掷的理由……同时,某些人今后再也不必奢谈道德,因为由于其怯懦和或多或少的虚伪,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这样的资格。至此,我的头脑中又一次闪过了那个破衣烂衫的人,那个在我们葡萄园的大门口突然出现的挚友,他就是那个卖锡壶的人……原来你每天都在厌弃和憎恶的邪魔就寓居于自己的躯体之中,他们其实完全不需要手提矛枪四处寻觅了……吕擎和阳子就淳于黎丽对我的辛辣嘲讽,那种椎心之言,又一次在我耳边鸣响。

经历多日焦虑奔波,我的脑子木木的,眼白变得一片血红,头发芜『乱』,两手空空地回到了葡萄园。我突兀地出现在园子里,让大家不由得怔了一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得太清,只对他们说: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拐子四哥拍我的肩膀,摇动我,我睁大了眼睛盯住他问:“没有人来吗?她,一个……”

“你在说谁……谁啊?”

“我一定要找到她,找到她!”

我安静下来。在他们看来,我的一双眼睛熬得有些吓人,整个人已经无比倦怠。吕擎和阳子很快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他们听了我一路的跋涉,也有些焦急了。吕擎很是沮丧,说:“这样的女人会是相当冲动的,她这次离家出走,究竟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实在是很难说。”阳子叹息:“这闺女真可怜,找了那么一个家伙……她大概受不了他了!可她一开始就该想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许久以来,我一直想回答的就是阳子最后的询问。一个人的自戕和决绝之间,到底包含了多少内容?这太复杂了,我们无法回答。

人没有找到,其他事情也没有着落,我不能在园子里长待下去。歇了两天,我只得又一次告别大家,匆匆上路。

回到城里,我想从小涓和吴敏那儿听到一个惊喜——没有,没有任何关于淳于黎丽的消息。我去了学校,小宁的班主任仍像上次一样重复说:她结婚了,她丈夫来找过……最后又见到了那个倒霉的处长,他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眼睛比上次肿得更厉害了,回答问题前言不搭后语。这是一个不幸的、让人可怜的家伙。

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梅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并不想问什么。我斜躺在沙发上不愿活动,疲惫和失望压得我一动也不想动了。梅子在一边忙碌,说:“我知道你是为杂志的事儿焦心,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啊。你该做的都做了,最后也只能这样啊。”

我坐起来:“只能这样了吗?”

“爸爸说,牟澜告诉他,一些人一直在看你们的杂志,他们正恼火呢。”

“你说他们恼火杂志?还是刚刚发生的那些事?”

“当然是杂志吧。”

我吸了一口凉气:“这个‘百足虫’!他应该帮我们,还有姓李的……牟澜到底怎么说?”

“他就是说,有些人不高兴了……”

“哪些人?”

梅子摇头:“他没有说,肯定是一些重要的人,不然他不会对爸爸说的……”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强烈地牵挂。我已经不能在这座城市里待下去了,尽管我想在这小窝里睡上三天三夜……我再次找李大睿,未果,又去找了雨子和川流——奇怪的是他们虽然并不看好杂志的前景,却对“一些人”不高兴的原因说不具体。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这种事不能再具体了,不高兴就是不高兴。”

沮丧而又疲惫。奇怪的是越是困乏越是难以入眠,我只好一遍遍翻动那本秘籍,并且第一次描绘出一张地理草图,还从中确认了葡萄园的坐标:黄河东部,小平原,莱夷古国,老铁海峡,海角……

园子里所有的人都满脸喜悦。那个一直像一块乌云、像一场瘟疫一样笼罩着我们的闵小鬼,被狼狈地调离了这个平原,并听说走前被严厉地训斥了一番。“这家伙应该法办才是,就这么挪挪窝儿算完了?”四哥愤愤不平。可是我们心里明白,一切远没有那样简单,这已经是大喜过望了。不知为什么,我宁可更多地将这个聊可自慰的结果记在李大睿身上,而不愿相信岳父——或者是一种合力也未可知。

不言而喻,接下去新的一页即将翻开,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大胡子精简直乐坏了。他一进到园子里就哈哈大笑,说话的声音很大,震得四周嗡嗡响。他动不动就来这儿,整个人精神焕发。在他看来,这是他一生中最大也是最有意义的一次胜利。据说他的对手凌春利蔫了,那个宽脸竟然不顾廉耻地到我们葡萄园里来,弓着腰,赔着笑脸。大胡子精的助手,那个女书记刘宝也笑得合不拢嘴,见到我时显出非常高兴的模样,然后询问一些城里消息。

我没有提到杂志的事情。多么滑稽,经过一场苦斗,酒厂和发行部都保住了——保住它们的目的恰是为了让我们心爱的杂志生存下去,因为它简直是狂涛大作中的一叶扁舟。而现在的尴尬是,我们刚刚依靠一场苦斗保住了其他,这份杂志却要面临又一次更大的磨难。这是我离城时从雨子和川流那儿再次确认的不祥消息:那个“百足虫”可能出于自保的目的吧,已经对杂志放出了重话。这当然是说给那“一些人”听的。我暂时没有说什么,一方面还要等等看,另一方面我真不知道将如何面对这个又一次『逼』到眼前的、更为残酷的现实。

我看着刘宝。她大概是受大胡子精的感染吧,这会儿也走上来,拍拍我,轻轻的。

我转脸去看武早。他的神情一直沉沉的。大概我们分别得太久,他有许多话正不知从何说起。我也一样,令我高兴的是他这会儿看上去一切还算正常。吕擎私下里告诉我:我们真该感谢罗玲啊,她每个周末至少来这儿一次,和武早交谈得越来越多,这才让老武安定下来……

夜晚,肖潇和罗玲都来了。武早又恢复了以前的兴致:从住处搬出了所有私藏的美酒,从中选出一瓶,给大家一一注满了杯子。

我品了品,苦得厉害。他告诉:这就是苦艾酒,一般情况下只能放三十克干艾叶,而咱呢,放了三十五克。

“怎么样?”武早不无得意地问。

罗玲说:“太苦了。”

拐子四哥喝得太多,脸『色』红中透紫,又唱起了我们都熟悉的那种哩哩啦啦的歌。这是流浪汉的歌,它马上让武早两眼放光。武早又给自己的杯子斟满了酒……一阵突来的沉寂。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武早——他正深深地埋下头颅,双肩抖动,一团卷曲的头发颤着。当他抬起头时,所有人都惊讶不已。他的脸上挂着晶亮的泪花,双唇颤抖着『吟』哦道:

“我总看到一个‘我’,奇迹般地,孤苦伶仃四处巡行……”

拐子四哥嘴巴张着,盯住了他,拐着腿迎上一步,大声喊着:

“孤苦伶仃,四处巡行……四处巡行啊——四处巡行!”

武早拥紧了四哥,用力拍打着,又做出大雁飞行的姿势。四哥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他的动作。肖潇和罗玲一直看着这两个男人,眼睛里是惊讶的神『色』……

大家喝着。这是我们自己酿出的酒,可它真的太苦了一些。

今夜星光闪烁得厉害,那一团团的星云像在剧烈燃烧……我看见斑虎高高昂着额头——它的眼睛似乎也泪花闪烁。

有一只孤独的大鸟从空中飞过。我闭上眼睛,好像清晰地看到长空被它抽出了一条弧形脉管,一些金『色』的沙粒在其中流动、奔涌。一种巨翅拍击的声音由近到远,渐渐消融于一片绝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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