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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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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坶王》

在这无边的长夜里,忆想纷至沓来。我在从头回想与眼镜小白以及红脸老健他们的友谊。我承认刚刚进入这个黑屋的时候,心里还多多少少有点怨艾。我不愿为他们的事情搅进如此之深。痛楚来自肉体的折磨远不如自尊受损更大。我想从头寻索整个事件发生的因果和过程。我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深陷此中,但需要细细思量的还有更多。我在想小白自身的失恋与这个事件的关系,想了很久。我不相信这只是一种怨恨的爆发和转移,而是更为深刻的使命才让他作出了这样危险和大胆的选择。我想起了当今世界上那些甘于献出生命的环保斗士,心底涌起一股钦敬之情。令我愧疚的是,与他相比,我与这片平原的关系却要深刻紧密得多:我不仅在这里出生,而且还是一个直接的受害者。我时下的优愤可能来自其他,比如我不愿以这种极端和激烈的方式、不顾后果地与一些势力发生冲突。我怀疑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尽管眼镜小白说这样做只是为了“提高声音的分贝”,但这其中显然还包含了其他的东西;我甚至认为小白在事发之前已经作好了冲突升级的准备。我有理由相信他与红脸老健等人是不同的。我也暗自承认,那些审讯者对他追踪的理由和方向并没有太大的偏差——眼镜小白的确是整个事件的“头脑”。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对舍弃了宝贵的时间、付出了极大的精力甚至是不顾自身安危的知识阶层,有了一种不可言喻的深层的敬意。自此,那种怨艾也就消逝净尽了。

几年来,也正是小白使我有机会与老健等人有了更深的交往。这其中的一个神秘人物对我构成了难以言喻的吸引,他就是三先生。尽管在事发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没有多少空闲,但我还是寻找一切机会去探望他。老人那时正处于一个特殊时期,深居简出;他在救治了老冬子之后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住所,也不再出诊,只有忠心耿耿的跟包一个人留在身边。我每次走入老人林中这座静谧的居所,一种特异的感受就从心中洋溢出来。这儿让人想起一处遗世飞地,尽管它离村子也不过两华里之遥。

老人每日里打坐,双目垂帘。这段时间他不离地铺,我和跟包则躲到隔壁那栋小一点的屋子里,和一些堆积的『药』材、制『药』器具之类为伴。我最为好奇的当然是三先生的事情,可问得多了,跟包好像有点警觉,不再像开始那样有问必答了。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令人羡慕,竟能从十二岁开始跟从一位如此杰出的乡间医生。因为时间极久的缘故,人们说这位跟包如今也有相当不错的医道了。我就这个问题询问过他,他毫不谦虚地点点头说:“咱跟老先生没法比,不过要提起那些大医院里的中医大夫,我压根就看不上眼。”我有所保留,说:“不过他们当中区别也很大,有的教授……”他“哧”一声打断我的话:“这些人十个有八个让西医串了种,他们算不得真正的中医。”在他眼里三先生简直就是一位无所不能的神仙,而他本人也就成了侍仙童子,也并非什么凡人了。不过我对他的模样还是多少有点不能习惯:大鬓角,黄脸皮,格外浓旺的一簇头发下是一双沉沉的眼皮。这张脸实在有点太宽了,额头上那两条深深的横纹又加重了它的宽度,它们一下下蠕动的时候,似乎就有什么可怕的计谋生出来。“我这三十年啊,”跟包咂着嘴,“跟在先生身边走村串户,听到的见到的多了去了……”

我点点头:“当然。那你是否准备将来单独行医啊?”

跟包瞥我一眼,嘴唇努成了一条长线,浓浓的鬓角垂得更重了。他屏住呼吸一会儿,像是在听另一个屋子里的动静,然后长长叹息:“我这一辈子也就是他的跟包了。”

“如果老人百年之后呢?”

“没有这个‘之后’,先生一定走在我的后边。”

“这怎么可能呢?他那么大年纪了……”

跟包立刻盯住我问:“他多大年纪了?”还没容我回答,他就狠劲儿沉沉下巴:“告诉你吧,三先生今年已经是百岁老人啦!打我见到老先生——那是七十来岁吧,也就算停住了,一直是这么一副模样儿。”

我注意观察他的神『色』,以便从中找出夸张的破绽。没有。我压住了心底的惊诧,不再吱声。

“三十年了,我只是看和听,对这个平原、还有平原上的人,算是知道了不少,也从根上『摸』透了脾气。老先生早就说,平原上要出大事了。他平时不管不问,心里可算分分明明呢。他说万物都有自己的命哪,这也不是闹闹就能管事的,因为说到底这片平原如今已经不是咱们的了——它已经早就在暗里改了主儿——许多许多年前就悄悄地倒了手了……”

我听不明白:“‘倒了手’是怎么回事?”

“就是有人整个儿把它卖出去了。当然是偷偷干的。这地方现在已经是‘乌坶王’的了。”

我惊讶中又忍俊不禁,险些被这里面蕴藏的巨大幽默给逗笑。我问:“谁是‘乌坶王’?”

跟包一脸肃穆,看得出他一丝玩笑的心思都没有:“这可不是老先生一个人说的,只要上了年纪的平原人都知道——我是说年纪在九十左右的人才行,再年轻了就不会懂。为什么?因为越是上年纪的人越有根『性』,他们才能记住大事儿。年轻一点的,身上的根『性』早就被伐了,记不住大事了,小事嘛,或许还能记住一点点。老先生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哪,要记大事!什么是大事?比如平原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总该是大事吧?它怎么倒了手、卖给了谁、又为什么卖了,其中的过折,这不是大事?这些一丝一毫马虎不得哩!你问谁是‘乌坶王’?那就扯远了,那就得从头开始讲了。不过照你这个年龄来看,根『性』早就伐过了,你听了信不信、记不记得住,那还得两说着呢!”

“乌坶王”不是人,那是神。最早也算一个顶天立地的神将,在大战混沌的那个时期有过赫赫战功。他一开始被大神所重用,是大神手下的几大神将之一。如今论事都要说“大战混沌”怎么怎么,就因为那才是一个了不起的分界线:这之前天地不分,无星无月无太阳,或者就是有也看不见,上下左右都起了野火,厮杀个你死我活,血流遍地。硝烟冲上九天,又漫入九地,河流变成了硫酸,飞马从空中下来想洗个澡,一头栽进去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云彩成了毒雾,大雁刚钻进去就嘎一声闭了气。各路战将打翻了天,无时无刻不在呼号拼争。这中间幸亏出了个大神,他手下有十几个骁勇非常的神将,这些神将都记得混沌之前的天地模样,记得哪里是银河、哪里是北斗,从天蝎座出发拐过金牛座所需要的时间、巨蟹座下边的雾气和银河两岸所有的溪汊路径、怎么使用小木筏子、怎么让猎户星座引路等等小窍门,所以也就百战百胜。其他那些混战的对手很像草莽英雄,基本上全是蒙头浑杀,在硝烟里瞎钻,没有方位也没有正常的路径,所以失败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厮杀一直延续了七七四十九年,大神胜了。硝烟战火一停一散,天地自然也就清朗起来。于是人们也就有个错觉,说是大神把没有天地没有星月的一片混沌给廓清了,等于是开天辟地,也叫“混沌初开”。这就成了造出天地的奇伟之功,是没有任何一个神可以比拟的元初之功。实际上当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无论谁胜了,只要战火停下,硝烟总要散去,这时候天和地也就一点点显『露』出来了,江河湖海也就恢复了常态。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可也就是这个最基本的事实被所有人都忽略了、忘记了。因为知道天地原本就存在的人,只有那些和大神一起拼战的神将们,他们最后忍不住,偶尔就要纠正一下大家的谬误,指出“天地原本就存在”这个实情。这就惹得大神十分不悦。神将们说:“难道不是这样吗?这是真的啊!”大神脸『色』冷峻,不愿搭理他们。后来他们又问为什么不能实话实说?大神就扔下一句:“愚蠢。”

所有的神将们都不明白自己愚蠢在哪里。他们认为只不过是说了一句平平常常的大实话而已,怎么就惹得大神如此恼怒?难道我们连天地一直存在这个最最基本的事实都要否定吗?难道大神要把造出了天地这样的旷古伟业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果这样,那就不是个贪天之功为己有的问题了,而是更吓人的大谬和不义。这简直是胆大包天、『色』胆包天。不过说到『色』,他们认为大神在这方面还算差强人意,因为尽管在激战之年他也忙里偷闲地搞了几位娘儿们,但总体上看也还算节制。大神曾经把战将中稍有姿『色』的几位女子喊到帐中,以较快的方式草草了事,总是以不耽误战事为准则。大神的雄『性』气魄是胜利的保障之一,所以在男女之事上也难免有些强横,并且事后即忘,有时连她们的名字都搞不清楚。这些事情神将们多少还能理解。不过混沌初开以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家都看到大神的两眼总在睃『摸』女人,一度还忘记了大事和正事。

混沌初开,大势已定,治理天下,特别是分封——这才是大事和正事。但不管怎么说,所有的神将都小心多了。他们三缄其口,一般不敢轻率议论,更不敢谈论天地这一类极敏感的问题了。有人一旦问起,他们就“嗯嗯啊啊”一阵。果然不出所料,大神开始放手挑选美女,然后又日夜砌造与美『色』相谐的宏伟宫殿。而神将们各自守住自己的战营,只有一边看的份儿。好不容易等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了,大家这才舒了一口长气。普天之下,三山六水,通盘规划,肥瘦不一。功大者封得美疆阔土,等而下之者则要稍逊一筹。不过大多数神将总算各得其所,安顿下来之后其乐融融。惟有乌坶王倒了大霉,他只分到了一块没水没树、干早焦热的大漠。这个结果令其怒火冲天,在别的神将看来也不尽公平。但没有谁敢为他说一句公道话。这时候大家都想起了那次危险的战斗:大神和一帮人被敌军围在了银河左岸,里里外外给困了好几层,眼看就要完了。就在敌人开始总攻的生死存亡关头,乌坶王率一支精锐出其不意地强渡激流,以过人的勇猛打破重围,救出了大神一干人马。

类似的情形还有几次。乌坶王是一个形貌怪异、脾气倔横的家伙,为人霸道但从不惧死。他的『毛』病是太喜欢喝酒,一口气能喝下一坛,醉酒后万事不理。也就因为酒后误事,他曾贻误军令三次,但好在造成的后果都不严重。大家估计乌坶王得罪大神最深的可能只是两件事:一是在天蝎座附近的一场鏖战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神在帐中欢会一个落魄仙女,竟然拖延与急报军情的将士见面,乌坶王得知后浑骂了一通,这不可能不传到大神耳中;二是他一直坚持天地是原本就存在的,决不是大神领人重造的,大神为此恼怒之后,他还仍然这样说着。

分封后各得其所,惟有乌坶王愤恨难平。他回到那个大漠里煎熬去了,一声连一声说:“我的死期不远了,不过我咽不下这口气啊。”他巡视自己的疆土,想找到一处像样的地方,结果一连转了许多天,越转越气,最后绝望地躺在了沙子上。太阳热辣辣的,烤焦了所有的绿『色』。这些天里甚至没有看到几只活物,除了一条小蜥蜴,再就是一种与沙子同『色』的小蛙、一只半尺长的兔子。所有的吃喝只得从遥远的地方搬运,需要向战争期间结下情谊的另外几个神将去讨。这些神将可怜他,不过给予东西时都要小心翼翼,只怕大神知道怪罪下来。乌坶王不断地发出牢『骚』,但很少再敢破口大骂了。那些咒骂憋在了心里,这让他更加难受,让他很快苍老起来:一张宽脸由过去的酱『色』变成了紫『色』,双眼又圆又硬像干核桃,往前突着。这样的日子里他越发爱饮了,于是对一个从来不离左右的奇人更加依赖。这个人叫“老酒肴”,是争战时代从『乱』世中找来的,一位酿造美酒的异人。老酒肴无论在怎样的地方都能找到酿造的东西,曾经于极为匆促和匮乏的年代里为乌坶王备下了几十坛美酒,让其在激战的间隙里随时都能开怀畅饮。有一段时间大神得知了乌坶王身边有这样一位误事的家伙,曾让人传告乌坶王:立即将其斩除或赶走,总之绝不能留在营中。乌坶王冒着抗旨的危险,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才算把这人保护下来,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老酒肴对乌坶王忠心耿耿,别无他念,一心想的只是怎样为大王造出更奇妙的美酒。他随乌坶王来到大漠之后一度傻了眼,因为这里走上几天才能找到一棵沙地棘,绿『色』尚且如此难觅,又哪里去找酿酒之物?后来他日思夜想才琢磨出了一些办法,结果让乌坶王心花怒放。老酒肴的酿酒方法大概在人间天上都是绝活,只有他这个神奇的异人才能想得出来。“就是嘛,说起造酒,有什么能难住了我也?”他甚至设想了更为艰难的处境,于是闲下来又发明出一些更新的造酒良方,并准备在今后的日子里一一尝试起来。

乌坶王生在水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水,可是他的封地内没有一条河、一个湖,更没有海。他在成为神将之前曾在一个大湖上待过,每天里的许多时间都要泡在水里,自小养成的一个恶习就是要用水底淤泥抹在身上,而且要越黑越臭越好。这种气味别人受不了,那是一种常年沤在水底、掺和了死鱼烂虾和腐草的味道,腥臭中透着一股铁锈气。他高兴了就要把这种淤泥抹在脸上,最多的时候只『露』着两只眼。熟悉他的部将都习以为常了,可是那些最初见他的人,包括战场上的敌将,总是瞥一眼就吓得浑身打抖。有时他实在太匆忙了,胡『乱』抹上一把淤泥就出门了,脸上常常还沾了个把小田螺和小鱼之类。有一次大神知道了他的这个怪癖,特意于百忙之中来到了营中,一进门正好碰上了脸上沾着田螺的乌坶王,惊得叫出了声音。大神闻着一股股腥臭气味,心里不仅没有厌恶反而有些喜欢。大神喜欢一切有着怪癖的人和事,对自己的女人、神将及其他,都是一样。那些特别能撒娇、特别爱哭或特别高大的女人,总是让他难忘。有一次行军途中遇到了一位脸长如马的女子,这立刻让他好奇心大发,竟然特意停留了两天。那是一次难忘的遭遇,虽然不尽是美好的记忆,但也在激烈争战的日子里成为不能消失的一次经历。他许多年后还能记起那个马脸女子的沉默寡语,以及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格外的轻柔。他认为凡是特异的表征必有相似的内容蕴含其中,一切事物概无例外。所以说这个爱在脸上身上抹一把臭泥的神将让他格外惊喜。他心不在焉地询问着战场上的一些事情,却要忍不住将对方脸上的一条小死鱼揪下来,又放到鼻子上闻了闻。这些场景对于乌坶王来说至今还一片簇新,所以他内心里固执地认为,大神明明知道自己爱水成癖,却要将自己分封在这样一片大漠里,显然是故意的、颇费了一番恶毒心思的。这是他特别不能原谅大神、越想越恨的一些方面。

乌坶王勉强在大漠上安顿下来,让将士们各自想法度过时艰,自己却将大量的时间用在出外游玩上。他随身带一两个卫士,高兴了还要带上老酒肴,去天下最好玩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他游遍了南南北北,对各地美景钦羡不已,什么高山大河,碧海连天,特别是一些岛屿,让他正经吃了一惊。“好嘛,这天下是咱们跟着大神一路打下来的,妈的最后倒没了咱的份子!就是随便封个地方也比他娘的大漠好啊!那是人待的地方?那里能把所有活物熬炼成沙啊!这一下咱总算明白了那片望不到边的沙子是怎么来的了,原来就是万千生物的渣滓啊!大神这是成心要把我风干了,让我把一条命扔在大漠里啊!他哪还有合伙拼命战混沌的一丝丝情分在啊!”乌坶王一口气骂了许久,骂到最后连自己都害怕了,因为这是很早以前,特别是战混沌的那些年里连想都不敢想的啊。不过他内心里越来越明白了为什么要没死没活战混沌:原来天地一清之后,三山六水是多么诱人啊,这山水树木、还有上面活动着的人和动物全都是胜者的了!大神是胜者中的胜者,整个天地都是他的了。就为了这么大的一块地盘,说什么也得干那么一场啊!问题是现在——乌坶王一想到现在就无比愤怒和懊丧,觉得自己已成为最大的败者,如今等于是被大神一抬手扔到了垃圾堆上,变成了一块垃圾。

乌坶王生来第一次在内心里将大神当成了仇敌。这种认定在他来说是颇拿出了一些勇气的,这是他于夜间悄无声息之时才敢想一想的。到了白天,太阳一出,他马上又『迷』『迷』糊糊地敬起了大神。因为周边的一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只要是会发声的,都在一刻不停地颂赞大神。他们在说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事实,即大神开天辟地,创造了天地。在这众口一词之中,乌坶王觉得自己的一切意识都给淹没了,没了主见没了判断。只不过到了午夜时分,到了周围再没有一点声音一点颜『色』的时候,他的整个身躯都被黑『色』包裹了,这才想起了仇恨二字。“我恨大神,我真的恨他呢!”

乌坶王想找到一个或两个像自己一样恨着大神的人。这真是一件难事。因为没有谁敢于将这样的恨稍稍表『露』出来,即便有也会深藏心底的。至于说找到那样的人要做什么,他还没有好好想过。主要是相互倾吐心头的积怨,找个地方骂出来,不然总是憋在心里,这太难受了。他曾经找过那些与大神在战混沌的日子里有过不快的将领,甚至是一些战败者,试着与对方说起一点往事,想以此激发出他们心底那些不好的记忆。谁知所有人都满怀崇敬谈论大神,说大神是这辈子所能遇到的最最神圣的、天地间无可争辩的中心。总之大神就是一切,大神的恩泽正让普天之下所有的生命分享。大神的功劳与威权,更有旷百世而一遇的美德,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是无法逾越的。乌坶王绝望了。他百般寻找的结果,就是于午夜时分对自己的藐视。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可怜。

就在乌坶王到处寻找一个像自己一样恨着大神的人时,另一个人也在寻找。不过他们之间暂时还没有碰面。他们在未来的一天总要遇到一起,并且最终联手做成了一件大事:签订一个契约。就是这个契约,把一片最美丽的平原卖给了乌坶王。

《煞神老母》

跟包只要听到隔壁地铺上有了声音,就要立刻闭嘴离开。我和他一起回到老人那里。三先生打坐完毕刚刚起来,面『色』有一种小睡初醒的样子。他搓着手和脸,用目光示意跟包给我斟茶。跟包先是给老人递上一杯颜『色』淡淡的草茶,然后又给我一杯香茶。老人的双眼多半时间里是半睁半闭的,话语绝少。这在之前我早就领教了,所以并没有与他畅谈一场的奢望。我想那种对话不仅不可能有,即便有也会因为过分的深奥与生僻而无法进行下去,因为我毕竟不是他的入门弟子,我们之间没有行当内部的语言。有时老人与跟包的一二句对话,在我听来都似懂非懂,那么陌生遥远。“下弦月再煎。”“大黄减半。”“艾灸中脘。”“朱砂置枕侧。”老人伤痛基本痊愈,但身体仍在恢复之中。除了打坐和服『药』,他最常做的活动就是在室内走动:不是一般的散步,而是调理呼吸的同时伴以特别的方式迈步和甩手——每次伸出一只脚时都要在空中稍稍停留,而且时间极为均衡;脚掌落地时总是外侧在先,缓缓地轻轻地,像怕踩到什么东西一样;与此同时两手利落地从身侧划过。老人开始这样走动时,跟包就与我再次退回到隔壁屋里。

“先生在排体内的淤毒。跌打损伤『药』太遽,会积一些淤毒。”

我不懂这些,最想听的还是乌坶王的故事,是这片平原的奇怪下落。尽管内心里还存有或多或少的幽默在,但觉得仍不失为一个有趣的民间故事。跟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双大眼包斜过来,稍大的鼻头好像突然沉了一下,就像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似的。他说:“不说也罢,从你的年纪上看,真是不到听这些的时候。”“你自己离九十岁的老人还差得远呢。”我顶撞一句。“这倒不假。可我是跟包啊!”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说:“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讲开了头,这样停下来太闷人了。”跟包眼睛斜向一边,像是在下一个缓缓的决心。他的脸转过来时又一次做出了以前见过的那个奇怪表情:一张大嘴瘪成了一条线。这个可笑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即将要说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以前老先生让我把乌坶王和平原的故事全都记下来——我这人手拙心灵,让我记在心里行,要我一笔一笔写下还真有点难为哩!咱俩这回来个君子协定怎样?我从头细细地讲,你回手细细地记,然后我会像抄『药』方一样用蝇头小楷抄出,怎样哩?”

原来这家伙要与我讨价还价,不过正经有些心眼——先讲一个开头,等我欲要知晓下文的时候则不客气地摊牌。我故意问他:“这没什么难的——不过听了故事还要记下来,它真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啊。你想想,多少年以后,如果没人把这个事情讲清楚,往后一代代人就再也不知道平原是怎么来的、又为何变成了这样。老先生说了一句话让我惊了半天——‘什么是平原?那就是这个故事’。老天,我那时吓了一跳,心想活生生的一个平原祖祖辈辈就在这里呢,怎么就变成了一个故事呢?难道没这个故事,平原就没了?我在心里问来问去,最后好不容易才算弄明白了!老人说得一点没错,因为这个平原既然倒了手,那就早晚会变得无踪无影——将来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那就不是真正的平原了;所以要找回原来的平原,那也只好到这个故事里!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啊!这样一说,我们俩合伙把它从头记下来,该是多大的一件事,总不算是什么大材小用吧?”

我琢磨着这一番话,点点头。我没想什么“大材小用”,而是被老人内心里深长的忧伤给感动了。同时一种神秘的宿命悄悄渗出。我觉得事实也许真的如此:一个真实的平原即将消逝,它在不久的将来只能存在于一些故事之中了。我甚至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回想了一遍记忆中的平原,令我惊异万分的是,它真的与童年的平原大相径庭了!老天,脚下的平原真的是一天天在溜走,暗暗地溜走——这一切恰恰如同那个故事里所讲,它真的正在毁于一个可怕的契约?难道这果真是一场有预谋的出卖,并且早已开始?

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承认,作为一个现代人,早就变得格外无知而又格外自信了,我不再相信所有的神话和传说;我排斥一切的虚拟和比喻;我只相信科学实证,只愿沿着新世纪里所有的发现和发明一路向前——所有与这个指向相悖的东西,都在我自觉的排斥之中。

可是今天我所面临的一个判断是:眼前的世界还有没有另一种解释的方法?

这一次又要回到我们一度恐惧的那个蒙昧时期?回到有神论和万物有灵论?回到原始的信仰?如果还不是那么简单的话,民间传说中的一切,同样是言之凿凿并且植根深长的一段历史,是否也多少有资格成为我们的佐证,用来证示这个世界的另一条路径呢?正如同我亲眼见证了三先生对病入膏肓的老冬子神奇的挽救一样,不同的路径当是存在的,它甚至在百般篡改的历史中更能通向一个真实。是的,我们已经习惯于行走的那条路径早就被人做了手脚,它终将把我们引入歧途。于是我们不得不稍稍绕开它,因为我们绝不能过于轻信了。

我暗自思忖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为这片母亲般的平原日夜不眠,痛苦忧心,却对它的沦落找不到一个使人宽心的、有说服力的理由。而三先生和他所代表的那些老人的记忆,却在作出新的揭示。我作为这片平原的儿子,寻找和见证这种记忆应该是责无旁贷:不仅记在心里,还要记入文字,让真正的平原传递下去。于是我再次对一直期待着的跟包点点头,郑重说道:

“好吧,我同意。”

胜者总是有人恨着。这些仇视者也并非都是失败者,不尽是那些弱者和不成气候的家伙。事情从来没有那么简单。有时,胜者的巨大阴影下边总是遮掩着不为人知的力量,这些力量因为仇恨而变得巨大,而且还有着相当持久的韧『性』。就是这韧『性』的坚持和小心翼翼的行动,使他们常常对胜者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和挑战。他们是渺小的,但却因为自知渺小而变得有所作为,变得善于改变自己,变得更为机智。

与乌坶王同样怀了一腔怨恨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一个人是个女子。这个女人也像乌坶王一样,开始曾与大神有着极不平常的关系。她叫“煞神老母”,当然是他人后来送给的外号。这个外号包含了怎样独特的内容以后再说,只说她长的样子吧:面目苍苍,宽脸,口方,一笑『露』出一排坚硬的板牙;一头又浓又『乱』的、呈紫红『色』的『毛』发;眼皮泛着乌青,像被人刚刚捣过一拳;中等个子,已经发胖,一对『乳』房过于肥大,在整个身体上显得极不协调。她平时总是把手放在大大的『乳』房上,这是从年轻时候形成的一个习惯动作。这个动作在当时是颇为有名的,因为所有的男子见了她这副样子都要不安,有的羞涩难捺站立不稳,只一会儿就走开了——走开了还想回头再看一眼。那时都知道有个奇怪的女子:年纪不大,嘴大然而格外诱人,双『乳』超群,死盯盯地看着所有敢与之对视的男人。那时她实在是年轻,跃跃欲试,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机会真是太多了,她有把握一伸手就抓住一个,然后爱怎么享用就怎么享用。她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要先抓住哪个机会才好?当时她体态苗条,脸面白嫩,再加上爱用随手采来的香草之类搽抹腋窝,所以总是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气味。异『性』对于气味是挑剔的,同样的妙龄女子面前,除了脸庞,最耐久的还是气味。再加上她有手捧双『乳』的习惯,所以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了她这一套。

那是个怎样的年代啊!战混沌以及快要胜利的一些日子,女子和男子各有自己的艰难和荣耀。她曾经适当地、并无过分张扬地与几个战将甚至是神将有过一些过折——按民间的说法是“有过一腿”——但总是见好就收。混战双方仇恨无比不共戴天,但在她这儿一视同仁。她发现这些男人在可爱的方面,比如眉目和眼神、床上的表现等等,都同样有可圈可点之处。她告别他们的方式总是让对方始料不及。什么眼泪汪汪的爱啊恨啊,夜不能眠啊,都是极幼稚的东西。没有时间纠缠了,岁月如梭,一眨眼就飞得无影无踪,千里万里出去了,再要追赶都来不及。所以她要赶自己的长路,有时只取半瓢饮就匆匆上路了。她不得不告诉那些紧紧抓住自己衣襟不放的男人:找别人去吧,我没有时间,我要上路了,“再见!”最后两个字总是说得脆生生的,让对方长久地记住她的回眸一笑、甜甜的嗓子。让别人牵挂总是好的,这是她的一个经验。要害是不要牵挂别人,不要儿女情长——最无能的人才儿女情长哩,这是她的结论。

总之年轻时的煞神老母是另一副模样。一个人变化的历史和变化的程度有时真是惊人。她在这段光阴里真正经历了一些事情,有些还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因为她有机会与重要的角『色』在一起,所以知道许多。那些不凡的男子在疲累的时刻或欢愉的时刻嘴巴就会咧开,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她心领神会,但绝少『插』言。她明白自己在那个时刻里的身份和作用,懂得男子需要的是什么。她尽其所能地为他们做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对方喜欢她,爱抚的大手告诉了一切。她是个见好就收的人,没有过分的奢望,这也是格外让人喜欢的方面。她发现男人是大不一样的,这种区别中的一部分是来自身份——有什么身份就有什么怪癖。比如在神将一级的,她看到了他们共同的爱好和特征:动不动就严肃起来,心不在焉和恶狠狠的劲儿交错出现。个个身上都有一股公牛味儿,不过并不难闻。最粗鲁的话和最深奥的话都让他们说了。而那些普通的战将们则和蔼多了,他们个个显得多情,身上有一股青萝卜味儿,到了最后时刻会像麻雀一样嘁嘁喳喳。一多半秃顶,后脑的头发却出奇地浓厚。这些人一般来说屁股偏大,显得尾大不掉,完事前谦虚谨慎,完事后大吹大擂。她一般总会满足他们的虚荣心,但与此同时已经下决心结束这种关系。除非迫不得已,她不会与这类人有超过三次以上的亲密接触。

与大神的结识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正像她预料的那样,那个朦朦胧胧中的大机会终于来了。抓住机会的本领她是有的。抓住机会,对她来说就像抓住一个正在羞涩着的男人的衣领一样,只要及时伸出三根手指也就成了。不过对于大神可没有那么简单,她知道对方是一个至高无上者,将来这种高度还会节节攀升,达到一个无可企及的高峰,到了那时一切都将晚矣。不过她明白此刻的大神尽管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好在处于热血冲动的年纪,对显而易见的美还不至于那么麻木。这就是胜利的保证和前提。她矜持而娇媚地行动,一切都保持一个度一个分寸,经验在此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她发现这位大神正如自己所料:对那些不凡的女子并不随意和潦草,而是像比赛耐力和文雅似的,不厌其烦地一边周旋一边炫耀知识。她心里明白:是的,他就该这样。知己知彼的情势之下,最后就看她如何发挥了。她知道自己想要获取的与以往全都不同:不是一时的欢愉,而是长久的享用。她只想享用其中的微小部分,但这种享用必须是长期的。仅就爱欲而言,她知道对方并不是一个最好的目标,甚至还会是相当糟糕的一个角『色』。好在她向他索取的并不是什么爱欲之类。这家伙在这方面的能力蜕化了,或者早就用枯了。

她的小心翼翼终于得到了回报。她发现对方的眉梢那儿重重地抖了抖,接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双手在裤子上轻轻摩擦;微微发红的结膜润湿了,目光闪烁。“他马上就要动手了。”她在心里这样说着,果然一切也就开始了。巨大的冲击力源于一种无形的东西,这种东西对她来说绝不陌生,却无以言表——凡是身上具备奇才异能的生命都被某种东西所包裹,就像一层厚厚的云气一样。在他所挟带的飓风一般的能量笼罩下,她身体剧烈摇动了一下,差点儿栽倒。她突然孱弱不堪的样子,加强而不是削弱了对方的冲动。他紧紧拥住她,用一双干燥的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多么文雅的、握有重权的男人。她即便在事后也未能发现比这个举止更得体、更能够撩拨女人的了。她直到十几年之后,还仍然能够想起那一刻的干唇带来的格外刺激——『毛』疵疵的痒滋滋的,按紧在光洁的脑门上,让人心疼。她很快配合了他,把他因为焦虑和劳损而弄得焦干的双唇弄湿了。当然是接吻。她亲了他,并像所有的老手那样,只一下就品尝出对方苦涩的滋味。

“这个人的硝烟味儿真大。”这是她和他第一次分开后的结论。她一个人时闭上眼睛从头想象,不是想自己,而是想着大神所经历的一切战斗。那是辉煌的岁月。那是所有的神加在一起也不能铸成的伟业。可这事儿才刚刚开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将更为惊天动地。她一辈子都为自己了不起的预感力而惊讶,因为后来总是和她料想的一样,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让其始料不及的事情。

煞神老母很久以后所经历的一切不幸,其实都多多少少有些预感。只不过那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所以不愿在一开始就想得太多。让忧虑一天到晚缠着激动人心的开端,什么美事都会毁掉的。她只专心享用着,品尝着,不去想那么多。大神主要的精力都用在战混沌上面,所以与之温存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在对待这个男人的问题上颇为作难:一方面她有巨大的欲望;另一方面她又不敢像对待其他男人那样放手『乱』来。她不能不有所忌惮。她知道一旦发生了令大神震怒的那种事,也就前功尽弃。大神于激烈战事的间隙里与她难得欢会,这时候她无不显示出超人的优势,令无所不能的大神惊讶万分。他恍惚间甚至疑『惑』起这是一个比自己还要顽韧强大的女子。通常大神身边的女人都无比渺小,见了他会像小沙鼠一样往里缩去,伸着白嫩可爱的小巴掌。而现在这个女子何等了得,主动出击,那张阔大的嘴巴只轻轻一含就咬湿了他的后颈。这使他不禁想到了狼一类山野杀手:它们只一下就能咬断对手的脖颈。这是一个厮杀成『性』的男子惯有的联想。他恐惧地呻『吟』和颤抖,这让她觉得越发可爱:伟丈夫有时候难免像个婴孩,这是她早有的体验。她在疲累非常的时刻里一下下『舔』着大神的躯体,特别要在她不小心抓伤的地方轻吮几下。这时候的大神很快又恢复了君临天下的威严,一双锐目仇恨地盯住她的一对巨『乳』。她赶紧抚住了胸部。

煞神老母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划定了一条线:决不干涉大神的艳遇。因为那种事对一个如此威猛的男人既不可避免,也难以阻止。如果在这方面令大神厌烦,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即不难设想。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要逾越自定的那条界线。特别是混沌初开之后,大神身边的女人多了起来,这让她恨得咬牙切齿。大神对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宠爱,这倒情有可原;但他目光中偶尔闪过的那一丝厌弃让她不能忍受。她无法解决横亘在面前的这道难题,既无法破解又无法绕开。那些女人浪声浪气的哼叫如在眼前。她明白自己的愤怒有多大的力量,这可以使她铤而走险杀死她们,一个不留!可她不敢。于是她开始酗酒,常常喝得昏天黑地。有一次她由于牙齿胀痛,一伸手捉住了一只从面前跑过的小蜥蜴,咯吱咯吱吃了下去,就像吃一根生萝卜。蜥蜴的惨叫声和滴滴答答的血珠洒下来,让她快活了好几天。后来她就养成了随手抓一些小生灵来吃的习惯,特别是蛇蝎五毒之类,在她那儿有一种特别鲜美的口感。由于五毒吃得太多,身上的血毒也就积累起来,结果无论是人和动物,凡经她手指抓过的、用嘴巴亲过的,都要昏昏沉沉,甚至一天天瘦弱下来。这个隐秘她自己很久以后才发现,让她手舞足蹈快活了许久。

她见了大神的女人就亲热得不得了,上前搂住她们,“好妹妹”叫个不停,然后就拥上去亲几口,或者在拥紧她们的时候趁机用指甲划破她们的手臂。她们每每被弄得不好意思,但个个心存感激,在大神面前说着她的好话。大神对此十分满意。可是一天天下去,结果就是她们前前后后地生病,面黄肌瘦,最后连路都走不动了。大神要亲近她们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能够焕发出青春的活泼。大神烦恼无比。这时候她就趁机亲近起大神,狂热劲儿空前绝后。大神赞扬她的同时就不停地抱怨,说那些女人有多么不中用。她却反过来逐个夸奖,只说她们年轻,“能做成这样已经大不易了”,等等。大神后背和前胸都留下了她的指甲印,这不是她故意的,而是长期养成的习惯。她的非同一般的力道是大神美好记忆的一部分。“大神你得比比看,民间俗语讲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方面人神同理哩。你就琢磨去吧。”大神想:我早就琢磨出来了,你的大嘴一咧像只母豹,可是说出话来比那些小嘴儿更巧;可是我已经不再喜欢你这只大嘴了——“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啊!”大神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惋叹。他觉得那两只从前极为诱人的巨大『乳』房,这会儿也变得十分庸俗。“很庸俗。”他说。

接下来是她大口吞食五毒、放开海量喝酒的日子。她嫌那些女人死得慢了。半年过去,所有她亲近过的女人都倒地不起。她去探望她们,每一次都要拥住亲上一口,这让一旁的大神感动不已。不久之后几个女人死去了,剩下的几个也危在旦夕。大神四处寻医,不知有多少天上人间的名医都来诊过了,结果无一奏效。这时一只修炼成仙的母狐大医自告奋勇来瞧,大神因为毫无办法,只得应允试试看。想不到这是一只奇异的灵物,又把脉又看舌苔,还用『毛』茸茸的爪子翻开她们的眼皮,最后断言说“中了五毒”。这只母狐一脸慈悲盯住了大神,跪下哀求大神饶她不死。大神一脸的茫然,心想畜类物件一旦有了礼道又超过常人十倍啊,问她怎么?狐狸就把这几个女子中毒的缘由从头细说一遍。原来老狐狸早就对其中的故事了然于心。大神怒从心起,却忍住了问:“这个施毒的恶女罪该万死,你讲出来又怕什么?”老狐狸泪流满面:“哈啊,你俩毕竟是老夫老妻了,我这就活活拆散了你们啊,合该大罪。”大神长叹一声“好狐”,赐她宝物大宗,然后让她放手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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