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指点着她说:“你个臭婊子,『色』大胆才大,哪个是你的男人?”
有人指指点点,他就把那个秃头秃脑的四十多岁的人揪过来,把他一下子掀在了那个女人身上,说:“你不当着大伙的面把她收拾服帖了,你就是个狗娘养的!”
那个男的不停地求饶、说软话。
老大说:“我这辈子就见不得孬种。”说着一拳打在那个人的鼻梁上。好像有一颗牙齿被打落了。那个人吐了一口,一声不吭地偎在那儿。有人上来踢他的屁股,一连踢了十几下,他还是一声不吭。
一时静得很。就这么停了一瞬,突然那个满脸是血的汉子呜啊一声蹦了起来——他每只手里都抓满了沙土,一扬,眯住了四周人的眼睛,接着趁机扼住了老大的脖子。老大憋得呜呜叫,那汉子仍然不松手。
“松开,狗日的,快松开!”
他还是不应,只是用力地扼住老大的脖颈。
“老大完啦,老大完啦,快快快,给你刀子……”
一个家伙举刀去砍他的手腕。就在这个时候,绑在柱子上的那个女人长喊一声,这边的刀子掉了……老大已经爬不起来了。他瘫软在地上,好多人围了过去。
我不由自主地随上人喊着……可我的喊声早被这一群嘈杂淹没了。我试图拨开人群钻过去,可是在混『乱』中有人把我推翻在地上。一群人向西拥过去,又向东拥过来。他们好几次差一点把我踩在下边,我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天哪,这个可怕的像沸水一样滚动的沙堡岛……
正这会儿,黑乎乎的人群中传出了尖厉厉的一声喊叫,我听出这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这一声喊过之后,就是一片沉寂。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流挤成了疙瘩,叫骂、呕吐、打斗、扬起的沙尘、尖叫……一切都搅在了一起。
天乌黑乌黑……
《噩梦》
一
……你这个藏在夜『色』里的家伙,我撕破喉咙喊你。没有应声!老宁!没有应声。我诅咒这黑夜,两手撑、撑,撑破铁笼。一口气跑出去,跑向大道,往北,往北,没命地疯跑。到了,这么大的喧嚷,人群蜂拥!真正的北方,咱的荒原。哦哟,好大一片……我以前说过的那件大事——它大概发生了。可是我为这一天准备的积蓄却不在身上。我早就作好了准备,可是如今身上分文没有。我把所有的东西,好吃的好用的,全给了他们,我的酒窖!我的孩子!我双泪长流,忍不住地流啊。老宁你在哪里?我不信你会逃到别的地方——你肯定在这里,我才不信你会去别的地方。到处是呼喊,是人群。我找你,费力地打听。最后实在累了,不得不躺下,在人堆里蜷着。我快死了。疲惫极了。长途跋涉几天,一路跑来,三天三夜没睡。合上双眼,连咚咚的脚步声、呼喊声都弄不醒我。
我们在梦中相会。象兰,另一个女子——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手挽手相拥一起。往前跑,躲避什么,追赶什么。跑啊跑啊,不知有多少人,脚步声轰轰震得大地发抖。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我们的好友小白……一些人围上我们。路被堵死了。我想看到你,看到小白,可是人太多了……呼喊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像海『潮』。大白天就阴得乌黑。你在哪里啊?你总不会自己藏在酒窖里吧?我看见那些穿白『色』隔离衣的家伙了,他们原来在暗暗追我,一直追到了这里!他们又想给我注『射』那种针剂。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枪——一片片的枪刺,裹了黑布,这样就不会泛出光亮了。枪,针管。象兰把我按趴下,我们在一辆大巴底下爬、爬,一口气爬到了对面——那儿有一排铁『色』大疙瘩,像一溜溜酒桶。嗒嗒响,咕咕响——这是什么在叫?酒浆咣咣涌出来了。我问象兰,这娘儿们一脸镇静,一下下朝我点头,咬着牙。我们俩正说话,天啊,我敢说我亲眼看见了,而且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一个孩子栽在了那儿!象兰呜呜大哭,然后又掩住嘴巴……我伸手去擦泪,一抬手僵住了——我这时候看见了你,这是真的,是你啊——你正往酒窖上攀呢,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睛,发狠地咬着下唇,两手流血,往上攀。我喊不出声来。我在心里给你加劲儿……老天爷啊,终于爬上去了。真解气啊……我们一齐喊叫。可就在这时候那怪物朝你扑了过去……
我在梦里与你共饮。这是一杯血『色』。到处是这种颜『色』。这是比红酒黏稠十倍的浆汁。整个酒城的大火都烧起来。天哪,大火旺极了,真是火旺无湿柴,瞧土块、石头、半边墙壁、柏油路、星星……一切都烧起来!大地天空都变成了无边的红,风刮得『乱』吼。所有的鸟都烤得吱哇大叫,它们叫着老宁的名字往西飞了。有的鸟被烤焦了,砰一声掉到了又脏又烂的车顶。狗杀得差不多了,这些聪明的生灵啊,我的伙伴啊,全倒在了血泊里。我的酒城啊!我的酒城啊!我找象兰,在地上画了她的身形儿,双手合十叫她的名字。她没了,不知被哪个蓝眼人趁火打劫掳了去。真可惜,我的宝物价抵千金,就在一眨眼的工夫没了。我们俩如果有个孩子,我就会到姥娘家寻人。可是我没有孩子也没有丈母娘,如今是光棍一根净受地主老财的气。他们动用狠招对付我们——手无寸铁……我的酒城啊!我的酒城啊!
二
我在梦中赶去会了李胡子,谈酒城的那场大火,边饮边聊。火光映得脸上汗漉漉的。我看见李胡子后脑勺上有一个枪眼,知道那是拜把子兄弟送他的一份好礼。奇怪,李胡子谈起那场丧命大冤,一点气都没有。老天!他只说没什么,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他只叹时间紧了点,若是再给一些时间,他会把大海滩上那些狗日的物件杀个差不离儿。我让他多喝些酒,大口喝!最后他的脸『色』像猪肝,两手哆嗦着抓烟。我说走走走!他虎着脸问干什么去?我把酒城大火一五一十全说了,告诉他:咱的老宁没了!他说那孩子我见过。我说不可能啊,辈分不对啊。他说:队伍上原是没什么辈分的,只讲个主义什么的,主义对了,其他的都好说,吃得差点也不要紧,喝得孬点更不在话下,要紧的只有一个主义!他瞪着大眼看我,想看看我是不是有主义的人。当然有。如果没有,怎么会关进铁笼?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他瞅我,想看穿我心里想些什么。我这个人痛快,就直接告诉他说:你啊,传奇英雄,干脆别揣『摸』了,我实话实说吧,我这人如果走到你当年的队伍上,别的『毛』病没有,只有一条,离不开家——离不开象兰,在野外打游击什么的恐怕不行。可我这人有主义。
我和李胡子朝行夜宿,最后来到酒城,来到荒原。因为当年烧得厉害,这里人烟不多了,房子还在,上面黑乎乎的烟痕全在;一些痕迹也清清楚楚,红濡濡紫乎乎。我一看就想哭。李胡子一声不吭。他后来问:你凭什么说老宁死了?我说是亲眼所见。李胡子看看远处,咕哝:他是从我们营地起程来到这里的,他大呼大喊,直到喊破了喉咙……
我不明白:老宁怎么会从他们营地起程?看来死人的话就是不能信。我没糊涂:李胡子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尽管他永垂不朽;老宁那会儿还是活人嘛!如今老宁和他才是一类,都在阴间共事了。你握握他的手,冰凉哩!这就是先烈的手!
你真的去了他的营地?也许你从阴间弄清了李胡子一伙儿,然后又返回来?你什么都明白了,所以只看了一眼,立刻火冒三丈!于是你就拼上了,不惜喷洒一腔热血。可我不懂,你一个大活人怎么去了李胡子营地?因为阳间阴间两不相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说说清楚!
还有,象兰凭什么也去蹿了一家伙?她这会儿大概也要与李胡子相会了。我担心的不是其他,是她在那边的媚眼。那了不得啊!那可是要命的事儿呀!你想想,在李胡子营地上闹起了那事儿,那不是找死啊!
老天,我现在干着急,没办法!阳间阴间两重天,我管不着她了。所以一切拜托老兄了,你可得看在朋友一场的分上,给我好好看管象兰——总的看来,她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可爱的、软乎乎的小孩儿……
三
醒来时满头大汗,两眼大睁,吓个半死。我已无法将梦与真事分得两清,也不知你和象兰是死是活?天啊,对我最重要的两个人偏偏死活不明——我大喊大叫,老房东气得砰砰砸炕,还威吓我:再嚎就送你去林泉!我为这句话恨她一辈子,如果不是因为她年纪大了,会做出令她吃惊的事情。算了,现在算了。
人人都有点小秘密哩。艾克那小子,他对象兰的一些眼神什么的,我全知晓。这小子吹大了,在那场大火之后大发豪气,我不相信。我每到了深夜还要流泪,为那个梦,为那一桶桶好酒……从此我常常被一阵噼啪声惊醒,然后就坐起来,跑出门去。老房东赶紧拦我,我挣脱,叫,告诉她外面烧起来了——酒城需要我,我要和自己的老婆死在一起!大火一直烧,这冲天大火烧啊烧啊,烧个不停,再大的雨都浇不灭。我看见大水冲跑了我的爱人,我的兄妹,我的至亲,我的朋友,我的一切……
所有人都说我是一个精神病,胡言『乱』语。他们说:再要胡说,就把你押起来!有人上来打嘴巴,往我嘴里塞不干不净的东西。可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你在哪儿见的?”有人问我。我说:酒窖!他笑着,使个眼『色』,一边就有人冲上来架住我。他们把我绑起来。我踢四周的人:你们这些哮天犬、哮天犬的儿孙,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全身沾满红酒!你们有一天要死在一个深潭、一个酵糟池里!蛆虫爬到你们脸上,然后用血粉掺上氰化物腌渍一年,再送给主子!你们的主子是一些柩瓤儿……我嘴里的东西掉下来。他们一个劲儿问“什么是‘柩瓤儿’?”我哈哈大笑,说“柩瓤儿就是柩瓤儿”,痛快得要死!
只要从李胡子营地走了一遭的人,再也不会安心过日子了。因为这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心里明白酒城大火是怎么一回事,就去告诉李胡子,盯着他后脑勺上的枪眼说个不停。他脑瓜上的枪眼黑乎乎的,焦了。这是他的同志留下的一个纪念,再也长不好了——一生一世、待到来世,都得带着这个焦黑的洞眼了!我长时间盯着这个洞,终于看出了门道!是什么?是这样——这个洞眼里藏下了今天的全部奥秘!原来那一帮混蛋骗了李胡子,从后面开了家伙!
老天,这可是我发现的大秘密,你可不要『乱』说——杀头之罪!嚓!
四
这杆枪今生有了着落!我大口饮酒,往西迅跑!我从阳间追赶阴间的兄弟,好比楼上楼下。只听得刷刷脚步响成一片,两路大军往前飞奔!四哥的猎枪也使上了,大老婆万蕙也上了阵!李胡子当了阴间的总兵,骑马挎枪,真是一条好汉!我没别的本事,只好一个劲儿从他的大酒篓里倒酒,让他喝个肚儿圆。他只要有了豪气,咱就全胜嘛。
那一天我老婆也卷在里边!小娘儿们天下第一,瞧她为了追上李胡子,还是及时赶到了!老宁,你老婆在城里呢!她和你的岳父一起骂我们呢!
问题就在这里。
我的痴『迷』追赶,对象兰的一心不舍,这会儿你该全明白了!你要随我赞颂:女英雄!一片火红的罂粟!花的海,红『色』的海,燃烧的海……我梦中看得真真切切,咱这一大片荒原都浸在了红『色』中,然后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酒城炸了!
没有了一点声息。光芒收走了。红与黑合到了一起……
《合欢仙子》
一
煞神老母给美夜叉连连献上宫廷酒。美夜叉不再管这片平原的事了。而过去他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四处里走一走看一看,回到宫里逐一禀报给合欢仙子。“那可是我的后花园,你要给我好好照管。叉!”合欢仙子因为心里喜欢这个小伙子,故意只叫他一个字:“叉”。这个字让她联想许多,比如捉『迷』藏时他一下将她按住、使其再也不能动弹的时候——她觉得那会儿就是被这个帅气的小伙子给“叉”住了。她能够长达一个钟头地和他闲聊,看着他火红的头发、琥珀『色』的眼睛。这个小伙子真是纯洁到了极点,什么邪念都没有,这是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如此英俊,却偏偏像一个中『性』人一样,对女人没有感觉。但问题是他又是一个男人,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哪。有一次他在这儿沐浴,有意无意地,合欢仙子观察到了他的下体——虽然是不经意间看到的,但也让她好一阵心神慌『乱』。真真切切的一个男人哪,而且胸脯上的肌肉一棱一棱的,腋窝与下体『毛』发浓烈。“这家伙才棒呢。”她小声说。正由于这小伙子没有一丝邪念,并且这方面在宫中也是出了名的,所以她才能与之来往频繁而不至于惹恼了大神。大神的嫉妒心和猜忌心都大得不得了,没有人敢在这些方面丝毫触犯。有一次就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卫士向某位女人飞眼,连审一下都没有,就把那个卫士好端端的一只耳朵给割掉了。大神当着众女子的面用那片滴血的耳朵喂狗时,所有人都吓坏了。
合欢仙子没事了就问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主要是美夜叉一路巡海的见闻。她让他照直说来,千万不要专拣顺耳的说——近几年宫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风气,即所有禀报事情的人都要设法让宫中人高兴。过去他们只是将不好的消息瞒着大神,如今也瞒着所有的宫中人了。她觉得这就失去了好多乐趣。有人说言路通畅才能治理天下,她倒认为大神是无往而不胜的,天下随意扔在那儿就成了。她关心的只是戏耍,是好奇,于是一切都要求有点意思才行,遇到任何事情,首先问的一句话就是:有趣否?如果有趣,怎样都好。她问:“我的那个后花园里一切怎样啊?叉,给我说细发一些。”美夜叉说:那里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野物和人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野猪和野猪交欢,刺猬和刺猬配对儿。人群里,大姑娘小媳『妇』都按时找到合适的男人嫁了,从不『乱』来。她们生出的娃娃个个健康、欢乐,男女人数相抵,将来绝无女子嫁不出或是男子无妻可娶这样的尴尬事儿。合欢仙子最爱听的就是雌雄之间交往的一些事情,尤其重视不同品类的动物要恪守本分,因为她知道,如果野物与人有了那事儿,就会是大『乱』的开始。“还好,他(它)们各配各的。那我问你了,煞神老母这悍『妇』服不服管?私下里对大神吐没吐恶口?还有,说没说过我的坏话?”
美夜叉提到煞神老母就谨慎多了。他反复思量,注意挑拣出一些平和词儿来用:“她嘛,主要是在南边大山里,倒也安稳吧。我一般见不着她。那是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地方,我想这些年也够她受的了。有一回我巡到后花园南边山根底下,这才遇见了一次……我发现她整个人都大变哩!”“变了?”“变大发了!”合欢仙子笑眯眯把头探过来:“给我说细发些!”“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深皱横一道竖一道就像粗麻绺,连『奶』子都瘪了……”合欢仙子笑出了声:“她这个人主要是『奶』子大,前些年就凭这一手正经唬了大神一番。今生她的好日子算是过去了!”美夜叉点头:“那是自然的了。没吃没穿,草裙子围腰,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找不着……”合欢仙子像武士一样拍着大腿:“那才好哩!她没有这一手也就完了,要知道这个悍『骚』物件一辈子就是离不开男人!也是活该,她敢挤对大神和我——我是谁?再过几年也该是‘国母’了吧?”美夜叉点头:“我看现在就差不离儿!”
合欢仙子一再问起的,还有刺猬交配的姿势、一只公兔有几房老婆、去海狗鳝那儿听房听到了什么,等等。这些平时美夜叉全不在意,所以也就胡编一通应付过去。
合欢仙子只要不和大神在一起,就要找美夜叉谈天说地消磨时光。近来大神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了,她一人独自打发的时间也就更长了。好在她从一开始就立志忍受下来,并在心里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学那个煞神老母,对大神的事万万议论不得——不光不能有一丝怨言,而且还要从里往外地欢喜起来才好——因为大神高兴也就是天下高兴,天下高兴了,这才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她对美夜叉说:“咱在一块儿拉拉呱儿,这比什么都好。就有那么几个贱货不知天高地厚,还想管教大神呢!大神也是她们能管得了的?”她抚『摸』着美夜叉的头发一声声叹息:“看,数一数二的好小伙子,真是让人心疼。你不近女『色』,通身干净得就像一枚秋桃似的。你如果喜好那事儿,你说咱在一块儿该多么难为情!有时候看着你威风凛凛扛着金叉回来了,风把一头红『毛』都吹鬈了,我的一颗心就上紧着跳、跳……”他眨着长长的眼睫『毛』问:“为什么‘上紧着跳’?”合欢仙子叹气:“唉,这你就不懂了。女人总有些自己的心事……”“什么心事?”合欢仙子捏捏他的嘴唇、眼眉,拍拍他:“傻孩子。你就像我的亲生孩子!等大神哪会儿高兴了,我求他封你一块疆域吧,干脆让你也弄个王子当当!”
美夜叉的心噗噗跳。他低下了头,脸红到脖子。
合欢仙子见他害羞了,就动手挠起他的下巴那儿,让他像猫一样仰脸看她。他盯住她,突然有些口吃:“我下次回来,要献、献酒给、给你……”
二
美夜叉对煞神老母说了献酒的事。煞神老母一听“合欢仙子”四个字,牙根都发痒。她磨了一会儿牙齿,想象中已经把那个白白细细的女人磨碎了咽下去。她闭着眼磨牙。“到底答不答应呀?”美夜叉催问。
煞神老母又咽了几口,磕磕牙:“那就献呗。她喝了,还会给大神尝尝吧。我夜夜想大神哩,想得睡不着——也不怕你们年轻人听了笑话,昨夜里还梦见他和咱好呢!不过到底是年纪不饶人哪,他在咱身上那会儿喘得厉害,呼哧,呼哧,活像拉风箱……”
美夜叉笑了。
煞神老母在想:宫里有了这种酒,欢乐也就多了。他们乐成一团,再也不会管天下的事儿了。最可恨的是所有欢乐都没有了自己的份儿。她继续磨牙,吞咽,闭着两眼。
美夜叉说:“今天跟你说话可真费劲儿,老磨牙。”
煞神老母哼一声:“年轻人等着吧,也有你磨牙的时候。”
美夜叉不解地仰脸看时,她就扳住他亲了一口。多浓的烟火味儿!美夜叉不得不立刻擦嘴,还吐了一口。煞神老母叹一声:“唉,失宠的女人不如狗。”
美夜叉把宫廷酒献给了合欢仙子。“叉,你先喝一口给我看看。”美夜叉知道她不放心从宫外取来的任何东西,就大口饮了几次。一股特别的香气从酒坛中、也从美夜叉周身生出来。她看着他白中透红的脸庞,小声念一句:“怎生了得啊!”她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汗津津的手心。他给她斟了一杯,她试着小饮了一口,品着,面『色』很快像桃花一样。她照照镜子,又回头看他。
合欢仙子把酒献给了大神。大神饮过了,目光远望山峦,说:“这酒让我想起了战混沌的日子。那时乌坶王就有这种酒。”他一口气喝了三碗,很快就醉倒了。『迷』幻中到处是大丽花瓣在闪烁旋转,帐中,床上,厅堂,大丽花瓣堆成了海洋,几乎把他给淹没了。他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揪住从花间伸出的一只纤手,那是合欢仙子。大神这会儿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依恋,像个孩子一样贴紧在她的身上。
整整三天三夜,合欢仙子都和大神在一起。他们除了饮酒还做起了猜谜游戏。这是合欢仙子最初结识大神时才有的情形。那些美好的欢会时光一下子又复活了,她幸福得哭了起来。大神为她抹去泪水,细细查看久违的胴体。像百合根一样洁白的肌肤上,一道道青『色』的脉管那么清晰。他觉得自己手里托着一个颤动的婴儿,一朵大丽花。无数的回忆纷至沓来,他极力想记起以前经历过的所有女人,奇怪的是一个个全都面目模糊。她们离开了,他也就遗忘了。只有一个女人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那就是煞神老母。他在宫中不提她的名字,可是有时会于半夜时分浮现出她的面容。这会儿,大神轻声吐『露』了那个女人的名字,然后咬住牙关,就像害冷一样。
合欢仙子告诉大神:千万不可太善良了,您大神这辈子是个至高无上的、最完美的神,惟一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几乎牵挂和宽恕着天底下所有的生灵,也包括那些孬人和神将们。如果不是因为大神的威德和天地再造之功,那些得了大神好处的各『色』人等还不知闹成什么呢!“就拿煞神老母来说吧,她犯的本是死罪,可大神不光没有一抬手剪除了,还最终给了她一块安身之地,这是在九天九地什么旮旯里也找不到的好事儿吧!可她知道感恩吗?不知!她一天到晚躲在大山后面咒你、咒我、咒天下……”
“啊?还有这样的事?”
“就是这样嘛。好在小小的我让巡海夜叉镇住了她,把她打在山石下边,让她从今往后到死都不能动弹了……”
大神的脸『色』这才和缓下来,捋着胡须说:“她这是罪有应得。”
“太应得了!”合欢仙子抚掌而笑。
停了一会儿大神说:“宫里有人上了折子,说我已经三年未出宫门,沉湎酒『色』,早该去各王封地巡上一圈儿,察省不昧……”
合欢仙子大惊小怪地尖叫一声:“哎哟……害、害死人喽!”
“怎么回事?你在说什么?”大神的拇指刮刮她的眉『毛』。
“大神战混沌那么多年,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才喘口气儿,有人就看着不顺眼了!巡疆的事儿是大小夜叉们干的,哪能劳大神的驾?大神今后要做的应该是饮饮美酒找找美人,尽取天地精华——宫里通事理的都说了,大神怎么保重自己都不过分,因为只有大神高兴了,天地才高兴啊!难道大神不想让天地高兴吗?”
大神皱着眉头看她,“哼”了一声。
“小小的我说错了吗?”
“仙子说得有理。不过大神我这些年酒『色』正经染得不浅了,还要怎样才好?”
合欢仙子抿着嘴摇头:“讲起战混沌这些火刺辣辣的大事咱就不懂了,要论玩耍嘛,小小的我还多少懂一些的,咱还要有些儿进言。”
“说来听听。”
“比如喝酒,大神以前喝的都是宫里那些贡酒,像今天这样奇巧妙物可曾饮过?大神以前找的美『色』都是相好一个算一个,单独欢喜上几天算完,那多么败兴,也算不得大欢喜——天下美『色』这么多,大神该造一个长十八尺、宽九尺的大床,让她们一伙儿躺在上面,一块儿来一场大欢喜才是……”
大神脸『色』木木的。合欢仙子知道大神害羞时才有这副模样。她明白所有的人都会害羞,只不过表情不同而已。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合欢仙子说:“如果大神不烦气,就让小小的我为您『操』办起来吧!”
大神脸『色』仍然木木的,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两人继续饮酒。当彼此的脖子、锁子骨都红了时,合欢仙子说:“大神,我有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话嘛——”大神点点头:“那有什么不好说的?”她就说了:“小小的我得了个‘身口闷’的小『毛』病,非得那个小夜叉子按巴按巴、搓巴搓巴才好。”大神说:“那就按巴按巴、搓巴搓巴去。”合欢仙子低下头:“说得容易啊,宫里人多嘴杂,小杂『毛』在大神面前还不知说下什么坏话呢,大神一怒,我的小命也就算完了!”
合欢仙子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跪了下来。
大神把她扶起来,拍打安慰:“小小物件礼道真多!你今后什么也用不着怕,你尽管做去!”
三
天地间开始为宫里选美,一切事体皆由合欢仙子『操』办。美人儿三个一组五个一簇送到宫里,再分为三等。最上等的留在合欢仙子身边等待遣使,次一点的要在宫里做些杂活儿,并等待遣使。
在合欢仙子的亲手指点下,大神的寝室经过大肆扩建再造,并在中央摆放了一张闻所未闻的大床。为了这个床,二十个上好的木匠用掉了四十三棵大橡树。此床既坚固无比,又朴实无华。当有人提出要找细木匠雕上一些花儿时,合欢仙子拒绝说:“不要那些虚繁物件。大神做事从来脚踏实地,是个实实在在的神。”
一坛坛的美酒搬到了大神的餐室和居处,然后就是三五成群的美女去侍候大神。她们侍候几天之后,回头还要向合欢仙子一一描述现场情景,只可惜她们一个个满面羞红讲不利索。这时候合欢仙子就呵斥说:“老娘见得多了,这算什么!宫里可不是荒村野泊,干什么都得大大方方、规规矩矩,小小气气扭扭捏捏可不行!”
她们说着大神的矜持和怪癖,一些细枝末节。有的说:“大神哪,那会儿也会支棱着耳朵出神儿,兴许是想起了天地大事哩!”有的说:“他小拇指甲里也有灰……”有的说:“大板牙咬人怪疼!”有的说:“不瞒你说,他嘴里有股臭皮子味儿。”有的说:“昨儿个他又吃鱼了。”有的说:“俺半夜趁他睡了,往他和咱手脖儿上拴了根红绳儿……”有的说:“到了紧七慢八,他像驴一样叫唤!”有的说:“他一睡着,什么都顾不得了……”
合欢仙子觉得自己生来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她们的这一场场交谈。就像亲临现场,就像督工监工,既给予细细的指导,又一块儿分析得失成败,那种情趣可真是难以言喻。
合欢仙子在为大神翻造宫殿厅堂的同时,也顺便给自己造了一间华丽的浴池。这个浴池大到可以游泳,还配有餐厅和卧室。她把美夜叉带到这里,指着一池碧水问:“叉,喜不喜哩?”美夜叉说:“我巡海惯了,见水喜,离水躁。”说着就脱了外套,一个漂亮的姿势跃入水中。小小短裤真可爱!合欢仙子真想为美夜叉的短裤编一首歌儿——她在入宫之前一直是唱歌的好手,最初就是以甜美的歌声吸引了大神的。不过她不敢肯定天上人间有没有专门为短裤编成的歌?如果没有,她担心这样做会显得突兀。
她用力忍住了,没有唱出来。可是她觉得那条小小的短裤裹住了美夜叉可爱的『臀』部,真是有说不出的美妙和含蓄。好男子『臀』部和腰际的曲线哪,总是让人百看不厌。它肯定会进入自己梦境里来的。这样想着,下巴开始阵阵发胀,一激灵,就脱口唱了出来:“小小短裤,湿呀么湿漉漉。因为有了你呀,再也不粗鲁。咱这就脱巴脱巴下水,吾道不孤!呜呜呜,呜呼呜呼,吾道(真他妈)不孤!”她唱着,一边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噗一声跳入了水中。她一进水里就环住了美夜叉的脖子,还在他的短裤那儿拥了一下。“多好的孩子啊!如果有不明白的,远远看了咱俩这样,还以为我有什么歪心哩!”“你最没有歪心!你怎样都没有歪心。再说我也不喜好那事儿,这个宫里都一清二楚的,是吧!是吧!”
“那是的!当然是的!”
水中戏耍了许久,终于有些累了,他们于是回到卧室的床上歇息。合欢仙子说:“哎哟,我的‘身口闷’又犯了,你得动动手了。”
她几乎脱得一丝不挂躺在那儿,呻『吟』不止。美夜叉跪在床上为她捋、按、『揉』、抟,捏弄拍打。这样一会儿她又一个鲤鱼打挺儿坐起来,说要“一报还一报”,让他躺下,然后随意捏弄起对方。她两手不停,手法时而细腻时而粗蛮,当美夜叉略有迟疑时,她就语重心长地说:“只要心静,就没有邪念了;只要没有邪念了,咱干什么都不妨呢。你说是吧?”美夜叉泪花闪烁,应道:“是的……”
“你反正是不喜好那事儿,这个宫里都一清二楚的。”
她像骑马一样骑在美夜叉的身上,用力亲吻,刮他的鼻子,重复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不喜好!不喜好!’多好的一匹小马儿呀。”她用力颠着。
美夜叉使劲咬住下唇,闭上了眼睛。他这会儿想象自己正巡视在无边的大海上,像脚踏飞轮一样疾速滑行,手持一柄金闪闪的神叉——他发现了海面上有一团黑影,于是奋力飞起一叉。叉子划一道漂亮的弧线,像彩虹一般落入水里,随着“吱呀”一声大叫——叉中了一个母妖,而且叉在了它的要害部位。这个母妖因为极度的痛苦渐渐缩成了一小簇,在金『色』的叉齿上痛苦地挣扎、呻『吟』、求告,他只是不饶。
“饶了我吧……”
“叉、叉、叉!”
“饶了我吧……”
“叉、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