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师傅慢慢地,想一步一步退到门外去,冷不丁身后却被人推了一把。
“啊!”他唬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跟着顾心的丫鬟薇儿。
她不是到院子外头等候去了吗?惊疑间,薇儿朝他笑笑:“老师傅,您请我们主子来看胭脂,自己却要走,是什么待客之道?”
屋门被薇儿反腿踢上,砰一声关得严实。
窗外听得脚步纷纷,是顾心带来的人把外头围住了,啪啪几声,所有糊死的窗子都被从外踹开,有窗扇不牢的直接被踹掉,哗啦啦落在地上。
每个窗户跟前都守着两个人,屋里头的人就算想要跳窗逃走,那也是不能够。
熏腾的蒸汽迅速被窗外吹来的冷气打散,屋子里的视野渐渐清晰。
那玫瑰露炉子旁走来的人,可能是被惊到了,在距离顾心两丈之外停住了脚步。
一身蓝布文人长衫,头发扎束得倒是整齐,但是通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脚上的黑棉布夹鞋也是半新不旧,俨然京里头最常见的寒酸书生打扮。
蒸汽散去,他的脸面露出来。
黑黄的肤色,瘦得颧骨凸出,微张的嘴巴露出一缝泛黄牙齿,相貌不忍细看,只剩下一双眼睛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微光。
“周少爷,别来无恙。你潜伏在京城日久,今日终于肯出来相见了?”
顾心微笑着,不惊不躁,和对方礼貌地打招呼。
今日已经见到了顾兰,再见到原直水县令家的少爷周慎行,也就不是什么奇事。
周慎行今时不同往日,早已经没有了富家公子的派头,倒像是寒门出来的窘迫穷酸。不过他的脾气却没有改变,见到顾心还是一脸愤恨。
瞅了瞅屋里的六七娘和薇儿,再看看窗外守着的人——丫鬟妇人为主,他嗤笑:“你以为凭这些女人,就能将我困在这里?你如今的排场是比以前大得多了,一朝飞上枝头,未免太趾高气昂了些。须知登高跌重,等你山穷水尽之时,后悔也就晚了。”
“这样的话我今天已经听过一遍,再听你说,就不新鲜了。你们等着看我山穷水尽,自己现在却已经油尽灯枯了,还能支撑到见我落魄的一天吗?今天费了周折引我相见,如果只是骂我几句,那你也太让我失望了。你爹贪赃枉法下狱受审,你从官家公子变得流落街头,家中遭逢大变,你就没有痛定思痛,琢磨出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我吗。”
顾心见屋里有个小方凳,就搬到了窗前,吹着凉风神清气爽地坐下来。
哼,哼哼……
周慎行连哼几声,盯着顾心,眼中冒火。
“席师傅,他将我当仇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你却费心将我引来,还不让我带人手,这是什么样的好心,能不能跟我讲一讲?”
顾心见周慎行化身为猪,一时间只会哼哼,便不去理会他,转而问起老工匠。
席师傅在听完顾心和周慎行的对话之后,面上变色,露出惶恐来。
“这个,这个……周家公子,你不是说,你是这位夫人的娘家亲戚,是受了她生母的重托,来跟她说几句良心话吗……你说她攀高枝不认亲人,丢了含辛茹苦的老娘在乡下受苦,你来替她娘讨几两银子度日……”
“哟,还有这么一番苦情戏编排给我呐。自诩正人君子的周少爷,您现而今也是信口雌黄了?”顾心忍俊不禁。
周慎行道:“与你这样的小人,不必行君子之道。”
“小人做坏事总是振振有词。”顾心甩个白眼,“说吧,见我是想做什么?”
周慎行只是冷笑,也不回答。
薇儿出声教训席师傅:“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引着侯府的夫人见这些不三不四的家伙?你糊涂不要命,难道连儿孙全家的命也不要了吗。不将我们安陆侯府放在眼里,是要付出代价的。”
席师傅诚惶诚恐,扑通一声,给顾心跪了下去。
“夫人,夫人宽宏大量饶了我吧!我实在不知道他是犯官的儿子,他隐瞒身份跟我结交,我看他说话行事都文质彬彬的,又是读书人,一时没察觉被他蒙在鼓里,我老糊涂了,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好在今日也没酿成什么错,就请您高抬贵手……”
柳七娘把一盒子粉末摔在了他脸上,“老匹夫!你是老糊涂了,做的这个东西可精细着呢,一点儿不见糊涂!”
席师傅脸色更变,被洒了一头一脸的香粉,呛得大声咳嗽起来。柳七娘一脚将他踩在地上,让他对着砖地咳,“别对着我家主子喷唾沫星子。”
“你就这样对待老人?!”周慎行手指着顾心数落。
顾心道:“薇儿,掰了他的手指头。”
薇儿上前,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就将周慎行伸出的手指扳断。
周慎行惨叫,抱着手指滚翻在地。
顾心沉着脸:“谁有空与你们在这里磨叽。不快点交待引我来的目的,我就一根一根把你指头全都掰断。以前懒得理你,还真当我好欺负!”
顾心甚少这样凶厉。
席师傅带来试用的香粉有问题,顾心才故意中了他的圈套,被他引来这里。一见到周慎行,更觉得事情不寻常了。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又有最近宋家不太平的风向,顾心可没耐性缠磨,力求一个速战速决,让敌人快点亮出底牌来。
窗扇大开着,屋里的惨叫让住在前院的主妇又出来看。
“这……这是怎么了!”
后院的席家家眷也被惊动。
“哟,怎么把我们老爷子的工房给堵了,你们是什么人!快,快去叫老爷回来!”
出面的是席师傅的儿媳。
顾心隔着窗子跟她笑笑:“席太太,不必了吧?你家老爷稍后就回家。”
正说着,郑蝠手里拎着一个人,扭推着进了院子。
“哎呀,老爷!快把我家老爷放开!”席太太惊呼着上前。
郑蝠把人摔在顾心坐的窗下:“主子,这是席老头的二儿子,在翰林院观读的,叫席竑,挑唆人去宋府墙上写字骂人,就有他一份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