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在一片风雷声中醒来, 他转头看了眼身旁睡得像只死猪的谢流水, 摇了摇头,遂自己起身关窗, 可刚走了没两步, 乍然想起他已成了魂形, 万物皆碰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雨水瓢泼而进, 弄得他屋里一地狼藉。
楚行云有些愠恼,正想回去踹醒谢流水,可转念一想,这也不行, 谢流水此时寄宿在自己身体里,踹他这不等于踹自己嘛,只能温柔地去把他叫醒。
这让楚行云更添愠恼,好在老天帮他出了口恶气, 当下只见谢死猪不知梦见了什么,翻了个身, 骨碌一下,就从床上摔下来,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
谢流水顿时惊醒, 他一睁眼, 就见一只大大的楚行云横在眼前,一手托住他的额头,一手护住他的脖颈, 没让他跟大地一吻,没让他磕得鼻青脸肿。
谢流水心中立时蹿出两只跳舞的小人,载歌载舞,可还没舞两下,就听楚行云冷冷道:
“你小心点,别磕了我的玉。”
哦,是来护那块破残玉的。
谢流水心中那两只跳舞小人立时死了,只剩一声感叹:活人不如死玉啊。
他低头瞧了眼自己十年前掉落的穷奇假玉,心中十分不爽,故意拎起来,甩了甩。
楚行云立刻出手制止他,两人争抢间,忽听“啪”地一声——
戴了十年的红绳断了,残玉被甩出去,摔在房柱上,碎得四分五裂。
楚行云的脸唰地白了,像是柔软的心尖被人捏死了,他一语不发地走过去,将那一片片残片捡起来。
谢流水对那玉毫不关心,反是惊疑道:“咦,你能碰得到这玉?”
楚行云恍若未闻,只是站在那,数着手心里的残片。谢流水看了,心想也是,楚傻云天天就把这玉宝贝似的挂在脖子前,执念那么深,自然可触碰了。虽然谢小魂不爱理那破玉,然而此事他自问有错在先,于是眼巴巴地过去,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握着那些碎片也没有用,给我吧,我帮你补起来好不好?”
“滚。”
楚行云气到极点,反而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他这么放在心尖上的宝贝,戴了十年都平安无事,这人一来就大喇喇地给他摔碎了,心中恨不得手撕小谢。
谢流水涎笑着拽了拽牵魂丝说:“你的丝儿牵着我,我怎么滚的开嘛,你看,玉既然已经摔碎了,你砍死我它也不能复原,不如让我帮你修好是不是?”
“修?”楚行云冷冷道,“怎么修,你会扭转乾坤吗?”
“哎呀你不要这么死板,你这块玉本来就是穷奇假玉,假的、赝品、西贝货,懂吗?修修补补又是一块好假玉啦!这要是什么都不能修也不能补,动也不能动动手脚,古玩还怎么玩死外行啊,来,乖,给我吧。”
楚行云本来将信将疑地递过去,听到那一声“乖”,又冷着脸补道:“你要是修不好,我就叫你那尸身跟这块玉一样。”
“好好好。”谢流水去找来蛋清、白灰粉,又煮了点米汤,从屋外摘了几株不知名的草『药』,搅和在一处。楚行云见他走来走去,并无大碍,看来伤病渐好,果然神医还是神医。
谢流水关了窗,拖了地,配好粘浆,坐在椅子上,卷起宽大的袖边,『露』半截手腕,捏着一根长勺,舀一点点粘浆,仔细地开始补玉,楚行云飘在一旁,静静地看他。
“楚行云。”谢流水一边补一边开口唤他,“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块玉?”
楚行云本想呵斥他几句专心补玉,却见谢流水控制着腕力,漫不经心地一倾,『乳』白的粘浆登时就铺满了断口,没有缺漏一点,也没有溢出一滴,精细至极,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他只好把话咽回去,换成一句:
“跟你无关。”
谢流水笑一笑,心想,这关系可大了。他本想借此深问一二,但忽而又觉得,他们难得这样安安静静的,挺好。
窗外白雨跳珠,风声疏狂,窗里残玉无言,烛火晕黄。两人静对着,一个补玉,一个看玉。
十年悄逝,恍然如昨,人都变了,玉还是当年玉,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十年前……
十年前,不夜城,三月十六。
“滚起来!”
天阴鸷,黑沉沉的一片,像要塌了。小行云被一个大人一把拽起来,踢下楼去,紧接着又被另一个大人绑上了套脖绳,索套勒紧小行云的脖子,那大人一扯,扯狗链子一般扯着他,口中不住催道:
“快点快点!”
全城的老弱病残聚齐了一批,他们要被做成“『药』罐子”了。
那两个大人互相喊话:
“就剩这一个小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