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开始在画纸上画圆圈,一圈一圈又一圈,没有目的,没有固定的大小,就是一通乱画。海若吓得不敢再问,因为很明显,母亲的情绪有些焦躁,只是她现在不善于表达。
“新月塔……新月塔……”母亲忽然开始含糊不清的嘀咕着什么,海若震惊,忙凑了过去,听清了那几个字,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什么新月塔?新月塔是哪儿?怎么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过?
海若咬着唇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个地方,她不再追问试探,母亲的情绪就渐渐平稳下来,扔了那张纸,又开始继续画画。
海若捡起地上的画,仔细的看,一点点角落都不放过。
一个又一个重叠的圆圈下面,似乎还是戒烟标识和新缗的建筑,还有一个尖尖的东西,不晓得是什么。
海若一边看,一边苦想,忽然反应过来:新缗公园里面的古塔!她当时远远的看到了,但是她并不知道那座塔的名字,刚才母亲无意识的嘀咕着:新月塔,一定就是这座古塔!母亲和宁向天,一定经常去那里,或者是不经常去,但是在那里曾经留下过刻骨铭心的回忆。
海若不敢轻易提起宁向天的名字,遂拿着那张画,凑近母亲,小声说:“妈,我去过新月塔……刚刚去过不久……很美,好看……”
果然,叶轻晚的脸缓缓转了过来,呆呆望着她,沉默了良久,忽然又转了回去,继续沉默的画自己的画。海若的汗都要下来了,她想试探,又不敢太急切,这种煎熬的滋味,很难受。
“妈,缗县真美……”她试图拍马屁,以此唤起母亲的记忆,吸引她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母亲沉默着,继续画,不停的画,她又失望了,母亲却忽然轻声说:“瞎说……”
海若惊喜,呼吸有些急促,不敢开口,生怕打断她的思绪。
“很穷……很破……但是人好……”母亲的话像是没有经过思考,一边认真的画画,一边断断续续的脱口而出。
海若惊喜的眼睛都红了,又轻声说:“妈,缗县的点心好吃……”
又拍错了地方,叶轻晚接过了话:“瞎说,难吃……”
海若汗,母亲终于说了一句清醒的话,她也觉得难吃,大抵是不同地方口味不同吧?
“礼轻情意重……”叶轻晚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让海若又懵了。什么意思?什么礼轻情意重?
海若想了很久,想的脑袋都疼了,也没想完全明白母亲的话,但是她多少也猜到了,一定是母亲年轻的时候,要么她给宁向天送过点心,要么是宁向天给她送过点心,所以,她才会这么说。
“妈,我出差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他叫什么天……”海若犹豫着,一点点的试探。
“阴天……”阵名吉扛。
海若又汗,扑哧笑了一声。母亲虽然病了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许多事迟缓了许多,但是有的时候,忽然扔出的话,也挺有意思。
“不是的妈,您瞧,外面是晴天。妈……”海若指着门外的天空,故意说的很慢:“天上的白云好美啊!您……向天……上看……”
海若故意将一句话分成了几次说出口,让“向天”二字连在一起,然后紧张的观察着母亲的脸色。
果然,母亲的手顿了一下,缓缓回头,看向门外的天空,可是表情,却仍旧是呆滞的,无悲无喜,平静的不得了。
“小天……”她忽然轻轻呢喃了一句,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海若震惊,手脚发冷,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尽管没有直接说出宁向天的名字,但是母亲忽然冒出的“小天”,想必就是他们年轻时,母亲对宁向天的称呼?
母亲的精神有些恍惚,海若见好就收,不敢再多问一个字了,她真怕母亲受不了刺激,忽然崩溃。
海若一夜未眠,看母亲这些日子画的画看到半夜,躺在床上仍旧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太快,太意外,她怎么都觉得不像是真的,可是转头看看,她就真实的睡在母亲身边。
母亲像个孩子一样,面向她,侧卧,身体蜷缩成一个团,双手紧紧抓住被子的边缘,即便是在梦里,仍旧不肯放松半分。
海若的眼眶又红了,小心翼翼的将被子给母亲掖好,轻轻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入睡,却仍然睡不着。
如果当年宁向天没有放弃母亲,现在的宁夫人,应该是母亲吧?而她,也该姓宁,而不是颜……不,她姓颜,她一辈子都姓颜,她的养父给了她最深的父爱,他待她如亲生,哪怕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她不是他的孩子,可是,他将她养大,给了宁向天从不曾给过她的父爱,他对她的恩情,是谁都抹煞不了的。
海若紧紧咬着唇,眼泪滚滚而落。她想念父亲,怀念从前三口人幸福快乐的时光,她恨宁向天,也恨颜岳父子,是他们毁了她的人生,毁了她的希望。她才不要原谅他们,永远都不要!
“宁伯伯,您不用担心,她是个比较谨慎的人,弄丢了您的钱,她很歉疚,才会失态的。”云帆和宁向天碰了碰杯,笑着解释。
宁向天浅饮了一口,看向江北,挑挑眉头:“真的是这样?你没刺激她吧?”
江北眼角一抽,放下自己的杯子,哀叹:“都说了,我是在劝她,我见到她不对才跑过去的,怎么到头来变成我的问题了?宁伯伯,这厮胳膊肘子往里拐也就罢了,您怎么也胳膊肘往外拐了?”
宁向天笑了,摇摇头说:“只是心里不太踏实。下午我们本来正聊的好好的,她去买了一次冰淇淋就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我能不多想吗?其实冰淇淋什么的,我老人家怎么会吃?不过是逗她开心罢了,毕竟她是孩子……”
“噗……”江北笑了起来,戏谑云帆:“孩子他妈吧?”
云帆瞪了他一眼,宁向天忽然看向云轩,笑着问:“你说你和她认识比较早?那你去过F市?”
云帆点点头:“我爷爷奶奶从前在那个城市。”
“哦!”宁向天点点头,又问:“你听说过一个叫颜石的人吗?”
云帆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我其实从那个城市出来的也很早,海若是十八岁离开那里,我也差不多的时间离开,我那年去了美国。”
宁向天有些失望,点点头,苦笑:“那算了。”
“如果您想找这个人,我可以帮您打听一下。”云帆认真的说。
宁向天摇摇头:“不用了,你们赶紧把公司的事情搞好,正式运作起来。我可是只负责投资,不过问经营的,担子都压在你们两个人身上了。至于寻人的事,我自己会让人去查,云帆,谢谢你了。”
云帆笑着点点头:“也好。”
江北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举起酒杯,认真的说:“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干杯!”
颜岳端着酒杯站在别墅的落地窗前,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转头看了一眼浴室的门,脸色平静淡漠,而眼中,却带了淡淡的厌恶。
他越来越讨厌身边的这个女人,可是,她又像是影子一样,甩都甩不掉,她跟的越紧,就越让他窒息,也越发的想要更快的甩开她,离的越远越好。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再跟她纠缠下去,他想他迟早会崩溃。因为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被女人掌控,呼来喝去、甚至常常威胁着。
海若就不会威胁别人,小时候的她,调皮、迷糊,有些不拘小节,但是眼神干净而温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多的欢喜。也只有在想起她的时候,心底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烦闷,却又是轻松的。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且肯定的,他还是想要她。而她,见到他总是逃,逃逃逃,逃的他一头的火,愈发想要不顾一切的将她抓回来。
可是,他注定了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她的喜欢,不仅仅因为他曾是她名义上的堂哥,更因为,他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颜岳冷笑,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落寞的影子,心底竟有几分苦涩。
是,他是强盗,偷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可是,他会心痛,却不会后悔。男人的世界不该只有女人,更不该脆弱到不堪一击、瞻前顾后,他做了就是做了,虽然不能承认,也同样不能否认。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是最早知道海若身世的人,早到谁都想不到的年纪。
那一年的暑假,他还是个忧郁、沉默的少年,已经上了高中,因为家庭的缘故,也因为叔叔的疼惜,他被接到海若的家里住几天,离开那个让他窒息的环境,喘口气。她是个小跟屁虫,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岳岳哥哥”的不停叫着,他总喜欢故意逗她。
意外发生在一个午后,他骑着单车带着她出门玩,却意外摔倒,她受了伤,小腿出了血,他很怕,因为在家里,他若做错一点点小事,暴躁的父亲在继母的挑唆下,会将他打的死去活来,她也是听说过的,所以尽管痛的小脸苍白,却仍旧笑着安慰他,她没事。
他将她送到医院包扎,他们什么都不懂,医生让怎么检查,他们就怎么检查,他身上叔叔给的零花钱都花光了,最后还是她交了钱,那时的她,是叔叔的小公主,一个月的零花钱比他一年的都多。
她很懂事,放下裤腿,将包扎的伤口掩藏起来,谁也没有告诉,那几张医院的单据,他也藏了起来,却没敢扔掉,怕复诊的时候还要用到。
伤也不是大伤,又换了一次药便慢慢好了,只是委屈了她,洗澡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不敢让轻晚知道。他对她的感激,便在那个时候开始加固,后来渐渐发酵成特别的感觉,这让他有种罪恶感,因为她是他的妹妹,直到有一天,看到扔在桌上的叔叔婶婶的体检单子时,他忽然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