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是敌,民是民,大丈夫不以民为敌,这是规矩。”这是鲍隆教给他的道理,他没想到此刻竟会脱口而出。
刘贤道:“你们的赵太守可不守规矩。他杀了桂阳之民,也杀了零陵之民。戮民为能,草菅人命,作为太守,他该当死罪。”
陈应回答:“赵使君只是气恼零陵增兵,受奸人蒙蔽出此下策。你们大军入境,岂不是坐实威胁之论……”
“我吊民伐罪,缉拿凶徒,何曾伤过桂阳百姓一人!今天就是我伯父刘景升在此,就是大汉天子在此!我要让他跪地谢罪!就如你所言,天理昭彰,谁也不能坏了规矩,谁也得讲个理字!”
刘贤虽是人质,说起话来却义正言辞。
陈应自知桂阳理亏,无心与刘贤论道:“多说无益。陈某自己守规矩,管不了旁人。等赵使君气升金龙,他再定规矩。”
刘贤早已看出陈应动摇,他虽然不懂什么叫“气升金龙”,可是听出了赵范的野心,听出了陈应的不满和动摇,趁势猛攻道:
“什么金龙银龙,都是死带鱼。就凭赵范,还想称孤道寡?扬州的袁术袁公路晓得吗?嫡袭四世三公,统帅雄兵百万,手持传国玉玺,比赵范小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过了把皇帝瘾,可结果呢!满门诛绝,鸡犬散灭!如今他赵范头铁作死,上赶着重蹈覆辙,陈将军你还要抢着给这蠢夫陪葬吗!”
刘贤越说越昂扬,似是拳拳重击打在陈应心头。
陈应眉头紧锁,闭口不答,可是想起赵范的倒行逆施,还有对他兄弟几年来百般欺辱,刘贤的每句话都像是在无情嘲笑,笑他兄弟当年狼狈,笑他陈应明珠暗投,笑这几年蹉跎岁月,一事无成……
“你住嘴!”
一腔怒火,万分恩怨,陈应挥刀便要砍向刘贤咽喉。
众人见他失控,俱是一惊。连刘贤都出乎意料,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后悔言辞过激,可刀剑无眼,迅猛而来,宏图伟业,皆成黄土……
滴滴答答。
血滴顺着刀锋低落在地,滚着尘土,像是散落一地的珊瑚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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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贤没有死,血来自小陈式紧握刀刃的十指。
“陈大叔,你不要杀刘公子。阿父说,他让我们过上了好日子,是零陵人的大恩人,他还说下次要做陈家祖传的‘金玉满堂’给他吃……”
小陈式的眼泪低到刀上,和血混溶,仿佛长刀垂泪,如泣如诉。
陈应听说过,零陵自打去年刘贤主政以来,短短半年,天翻地覆,新政甫兴,惠及万民。赵范还说那些都是刘度父子编出来的愚民谣言,可这孩子的眼泪总不是谣言,涂老四迎接自己时,那开心明媚的笑容总不是谣言。
他还记得,火光中,自己叫醒泠道灾民百姓,喊得那句话是“去找刘贤”。他也许不曾见过刘贤,不曾经历过零陵新政下的日子,可是他盼啊,他盼着传闻中零陵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人间苦,乱世人间更苦,他多希望这世间能有一片安心净土,未必无忧无虑,但起码,讲一个理字,守一份规矩。
他多希望,大道不孤啊……
“刘贤,为何当初不是你父子收留我兄弟……为何天不生你为桂阳之主啊……”
陈应长叹弃刀,轻轻握住小陈式伤痕累累的手掌,疲惫的低下了头。
“陈应助纣为虐,无颜立于天地。愿以此身助公子救回爱将,还望公子广行仁政,普惠万民……”
刘贤又经历了一次生死劫,心潮澎湃,不能自已。他轻轻扶起陈应:“陈将军,既然如此,为何不来我零陵军中,以仁将保仁政?须知……当此乱世,疾风暴雨将至,零陵需要将军这样的大才守护。”
刘贤不便明说不久后的赤壁之战,但是话中之意不言自明。
陈应仍旧没有抬头:“公子莫言。我妻小皆在郴县,陈应不敢祸及妻儿。”
刘贤心顿时一沉,却听一旁早已感动的热泪盈眶的毛彪说道:
“呜呜呜……好你个陈笨三,不就是老婆孩子吗?包在我身上!要是偷不出来,下半辈子我给你当儿子!”
听得此言,陈应终于抬起头,一把热泪滚在眼眶。
“公子……”
他深深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