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师兄,你多保重。”
吴聆极轻地“嗯”了一声,看着他起身往门外走,忽然伸出手一把将人拽了回来,孟长青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差点撞他怀里去,诧异地看向他。
吴聆好像也反应过来自己用力太大,一下子松开了手,半晌才道:“他在门口,你走窗户。”
“哦,对!”孟长青反应过来立刻朝窗户走去,一打开窗,回头最后看了眼吴聆,然后一个轻盈的翻身越了出去,身形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
吴聆已经站起了身,他望着那扇半阖的窗,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真武大帝望着站在一室黑暗中的他。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五指缓缓地张开了,黑暗中,一只身形模糊的金『色』蝴蝶从手心跃了起来。
吴聆有些定住了,他忽然记起血泊中的那尊倒坐观音,老迈的住持低声对着他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吴聆被罚的很轻,关了七日禁闭就放出来了。
弟子们私底下讨论都是一副“早知如此”的先知模样,说这事的时候都带着些嘲讽意味,明显是在腹诽这罚的太轻,别说服众了,连意思意思都懒得弄了。若是换个弟子,犯下这种大事,别的不说,逐出师门是必然的。可一到吴聆头上,轻飘飘地就过去了。
孟长青在半山腰的悬廊上撞见了吕仙朝,吕仙朝还是那副老样子,吊儿郎当,正事不干,抱着只碗在吃凉面,瞧见孟长青的时候,他拧了下眉。
下层悬廊有弟子来来往往,上层悬廊却没什么人,吕仙朝就坐在上层的廊道,一双漆黑的眼望着朝他走过来的孟长青。
孟长青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身旁坐下了,道:“你师兄帮你顶罪,他被放出来,你也不去瞧一瞧他,道声谢?”
“我求他帮我了?”吕仙朝挑了下眉,上下扫了眼孟长青。
“他好歹帮了你,一句谢总是应该的。”
“没有兴趣,当日若非你,那盏灯也不会碎,关我何事?”吕仙朝望着孟长青,“若非你私闯我长白宗真武大殿,胡搅蛮缠污蔑我修邪术,我又怎会对你出手?若非你故意往那灯前凑,引得我出手,那灯如何会碎?”
孟长青想了会儿,不打算和这人争,道:“你确实在修邪术。”
“你是长了对狗眼?”吕仙朝打了个哈欠,“李道玄的弟子就是你这副德行?难怪他在道门过气成这样。”
孟长青眼中微微一锐,半晌才道:“我是在救你,执『迷』不悟入了魔,你怕是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吕仙朝笑了,没理会孟长青,筷子一挑继续吃面。
正好下层悬廊有几个弟子走过。
其中一人着织锦的长白道袍,周围跟着一群长白弟子,正在同那人说这两日吴聆受罚的事,语气颇为阴阳怪气。那着织锦道袍的正是上回玄武仙界大典败了吴聆的谢怀风,这两日刚下山探亲归来,还不知道这两日长白出了事,听见身旁的长白弟子说完了,他负手笑了下,“不就是盏四千年前真武点的破灯吗?那可是父母双亡打小吃尽苦受尽罪的长白大师兄,都关了整整七日禁闭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一人应和道:“谢师兄说的是!”
谢怀风沿着悬廊往下走,“我看打今日起,长白宗该在门规上头再立块碑,长白大师兄永远无过,妄议其罪者全都杖刑二百,谁背后说了他的不是,直接拖出去扇几十个耳光先,规矩?大师兄的爹妈都死了,你们还敢和他谈规矩?”
“一个没了镇灵丹连我都打不过的废物,他也就只能靠他爹妈的牌位活下半辈子了。”
另一个弟子接上去道:“别说你了,他没有镇灵丹那阵子,连条狗都打不过,你不记得他从前灵力耗尽的样子了,倒地上直接抽了半天,爬都爬不起来,看得笑死我了。”
上层悬廊。
孟长青的脸『色』已经变了,刚一拧眉,忽然瞧见迎面长廊走过来个人,吕仙朝也抬头看去,来人一身月白道服,不是吴聆是谁。
吴聆分明也听见了下面悬廊的声音,脚步顿了下。
下层悬廊。
谢怀风道:“其实别的就算了,那姓吴的是真的娘!长得就跟个女的似的,说话还喜欢慢吞吞的,那语气我真的回回听了都犯恶心。”谢怀风摇了下头,“真不知道吴喜道还有那些个小丫头片子喜欢他什么?两人往那儿一站,他跟吴喜道他姐似的。”谢怀风说着笑出了声。
“我觉得他可能是个断袖。”
谢怀风一下子看向那说话的弟子,“有才啊!说不定真的是!你看他长得那副娘们样子。”
“听说他和他娘长得很像。”
“谁知道?”谢怀风笑了下,“瞧他娘成这样,跟个女人似的,指不定他就喜欢男人。”
谢怀风是一路走一路说的,就在他正要开口的时候,头上忽然一盆东西当头泼了下来,他被浇了一头,周围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谢怀风的脚步顿住了,抬手慢慢地『摸』了下,抓下一把还沥着油的凉面。
上层悬廊,吕仙朝伸出去的手摆着只倒扣的碗,脸上没什么表情。
吴聆与孟长青都诧异地看向他,吕仙朝瞥了眼吴聆,冷笑着骂了一句“真是废物”,他把碗一扔,正好砸在下层廊道缓缓抓下凉面的谢怀风头上,吕仙朝一个阵法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一旁的藤条被一剑斩断,一人翻了进来,不是满头凉油面如寒霜的谢怀风是谁,紧接着,藤条被条条斩断,一个个师兄弟全翻了上来,本就狭小的廊道瞬间挤满了长白弟子。
孟长青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与吴聆身上,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看着谢怀风那油头解释道:“那什么,面不是我们倒的。”他本来不想笑,可谢怀风头上还撒着颇为均匀的绿『色』葱花,他没忍住。
谢怀风盯着说话的孟长青,握紧了手中的仙剑,抬手指了下。
孟长青心头一跳。
吴聆也望着孟长青。
孟长青点了下人头,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胜算,果断一把抓住了吴聆的手臂,从上层廊道跃了出去。
谢怀风缓缓地用袖子擦去了剑上的汤油,吐了口嘴里的半根葱花,低声说了一个字,“追。”
祁连山不比玄武,祁连群山要陡峭许多,还有许多的断崖峭壁,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直上的路。所以祁连山多曲折半悬的双层廊道,隐在峭壁与山林之中,是长白宗的特『色』之一。
孟长青抓着吴聆跑了一路,他不会长白特有的遁形阵法,只能靠灵活与速度。就在拐过一个栈道弯的时候,他瞧见了崖壁上的缝隙,忽然一把扯过吴聆侧身避了进去,一把将吴聆压住了。
谢怀风刚好用了遁形阵法停在那栈道弯,四下看了眼,继续往前追了。
狭小的缝隙中,孟长青附在崖侧听着动静。
吴聆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孟长青,忽然浑身有些僵硬,半晌低声道:“已经走了。”
孟长青听见吴聆略有些奇怪的声音,一下子回过神看向他,没松开他,他也有些尴尬,道:“其实我不是打不过他们。”他顿了下,“我师父叮嘱过我,在外不能滋事,我并不是打不过他们。”
吴聆看了他许久,终于失声笑了下,低声道:“好的,我知道了。”
孟长青这才起身出去,顺便伸手把他吴聆了出去,刚一出去,孟长青才忽然想到。
其实不用跑啊,吴聆……应该挺能打的啊。
他看向被他拽着跑了一路的吴聆。
吴聆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被盯的微微一顿,想起刚刚谢怀风说的那番胡话,半晌才对着孟长青解释了一句,“我并非如他所说的断袖,我没有这种癖好。”
孟长青闻声有些莫名其妙,道:“好的,我知道了。”
吴聆不知为何忽然又是一阵哑然。
孟长青又问他,“你熟悉吕仙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