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长青的注视下,观沧海回身往外走,孟长青见他一步步上了大殿,这才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眺望雪中的太白城,过了许久,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观沧海不知是何时停下了脚步,回身望着不远处的孟长青,孟长青撑着栏杆背着大雪剑,白『色』的剑穗和杂雪一起在风中飞了起来,食指不知道在栏杆上划写些什么东西。
观沧海望着他。
孟长青背对着他,一个人守着外殿。
观沧海不自觉地就望了很久,直到几道极轻微的游光从太白城中央升起来,一闪而逝,孟长青没有察觉出来。观沧海却是望向了东南方向,眼中有些暗,他看的是太白城金碑阵的所在之地。
他避开了孟长青往外走。
金碑阵中。
一个黑袍的修士垂着头坐在那儿,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黑袍裹着全身,仅仅『露』出一双猩红的眼,雪水打湿了他浑身,他手里捏着块发光的玉石,嘴里不停地低声念着一句话,“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在他的身边,一个魂魄状态的小孩蹲着陪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掉眼泪。
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那修士抬头看去,在看清来人的在那一瞬间,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在他面前十步之外,站着一个年轻的修士。
两人对视着。
那金碑阵中的黑袍修士没有跑,他缓缓抬起苍白的手,扯下了遮面的袍子,『露』出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观沧海的面『色』很平静。陶泽身边的小鬼有些怕仙家灵力,擦了眼泪往陶泽身后躲,雪下得小了,更像是雨夹雪,陶泽就僵直着背靠在那金碑旁,黑暗中惨白的一张脸。
也不过三两个月,陶泽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他很瘦,瘦极了,几乎瘦的只剩下了一副骷髅架子,裹在厚重湿透的黑『色』袍子中,『露』出一只苍白的手,握着块白玉似的石头,好似这两三个月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若是早一天,他一见着面前的人早跑了,更不会主动扯下遮面的袍子,可今日他却只是坐在地上望着观沧海。许久,他才低声道:“真人。”
观沧海没说话,只是望着他。
陶泽没有说话,好像还是没清醒过来似的,整个人完全没有之前在清阳观大殿大开杀戒抄杀谢怀风一行人时的癫狂。
观沧海在看见那些清阳观大殿前的九个阵法时就立刻明白了陶泽想干什么,那是个复杂的上古招魂阵法,据说可以引死者魂魄重新入世。太白城的每一个道坛下都有个三五具女尸,用雪封着,便是为了引魂入体所用。又加之,那座由古猿千里迢迢地搬过来的姑『射』山。
显而易见,陶泽做这一切,是要复活清阳观死去的修士。
观沧海看着陶泽许久,终于低声道:“天行如此,人死不能复生。”
陶泽原本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却在听见那一句话的瞬间,忽然抬起一只手用力地捂住了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极压抑的吼声,“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不是谢怀风破了阵法,我可以让她们活过来,她们可以活过来,她们已经活了过来!”他好像一瞬间陷入了癫狂,“我要杀了谢怀风!我要杀了他!”
观沧海极轻地皱了下眉。
陶泽浑身的煞气和阴气同时暴涨,整个金碑阵全部笼罩在那股失控的邪气中,他一个人坐着说着,本来状似癫狂,却又忽然像是个刚开始学说话的孩子,用极低的声音道:“我可以把她们救回来,她们本来已经活过来了,就还要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好……她们都可以活过来,我没有想害死她们,那盏灯……我不是故意的……”他开始不停地反复地说着这几句话,竟是透出些无法言说的委屈来。
观沧海听懂了,他全部都听懂了,这孩子在拼命地解释。
终于,他抬手一个仙印点上陶泽的额头帮陶泽定住了神志。
陶泽崩溃了。
好像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绷了两三个月,在这一个瞬间,彻底崩断了。
他开始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金碑上刻满了字。
是名字。
一个接一个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用灵力压成了极小的一点,用灵力印在了金碑之上,这是清阳观死去众人的名字。
观沧海望着那些金碑。
陶泽手中的石头摔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翻了出去,停在了观沧海的脚下。
观沧海将那枚石头拾起来,被阴邪至极的招魂术强行聚起来的众多灵识被锁在石头中,发出无人可闻的凄厉哀鸣。观沧海终于低声对着陶泽道:“即便是没有谢怀风,这术法也绝无可能成功。这些不是魂魄,她们早已魂飞魄散。”
陶泽摇头。
观沧海低声道:“这不过是她们生前遗留的一点残念。”
陶泽猩红着眼盯着他,“不……”
观沧海低声道:“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倒行逆施。”
陶泽仍是摇头,“还给我。”
观沧海望着陶泽,终于缓缓地、轻轻地捏碎了那块玉石。
松开手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灵识从他手心轻轻地散开了,海『潮』似的涌向了不远处的姑『射』山。仿佛回家似的。
陶泽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反应,愣愣地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此同时,西北清阳观中的修士们全部感应到了那股魂魄的波动,大家全部都醒了过来,猛地一推开窗,只看见东南方向,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涌了过来,湮灭在大雪之中。站在大殿门口的孟长青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