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青在破碎阵法中没察看出什么东西来, 倒是在大殿的檐下发现了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孟长青翻出来看了看,当拾起那五枚骨石的时候,他先是一停, 手有些轻微的颤抖起来。
玄武山的师兄弟幼年时常玩这种骨石,一般是挑师兄们做棋子后剩下的灵石, 一般人都会打磨成圆形或是椭圆, 唯有陶泽会打磨成菱形, 陶泽说过:“我不兴和别人玩一样的。”
孟长青看着手心那五枚菱形骨石,不知该作何感想, 忽然一把攥紧了。
观沧海打了个招呼后便没有继续打扰孟长青,此时见孟长青抓着那把骨石, 他打量着孟长青的脸『色』, 然后回过头朝着太白城中东南方向望了一眼过去,只看见满城飞雪。
孟长青进了清阳观大殿,受伤的修士被安排入了内殿, 许多人已经歇息了,孟长青放轻了脚步朝吴聆走过去。吴聆还在谢怀风面前,手里拿着只水囊,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怀风满脸的冷淡, 又加之受伤, 脸上的血『色』有些淡。
在孟长青低下身的一瞬间, 谢怀风看着孟长青, 用极平淡的语气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刚刚跟着你出去的那修士有问题,盯着点。”
那声音极轻。孟长青一下子看向他。
谢怀风道:“有机会查查他。”谢怀风不傻,相反,他极为聪明,那修士是救了他们的命不假,但稍微一回想就能看出其中的可疑之处,那修士怎么就这么巧合地出现在当场?那邪修当时明明疯了似的非要他的命,为何那修士与之交了一遍手邪修就放弃了杀他?最主要的是,谢怀风自己也算是道门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那修士出手时用的招数,他见所未见,真有这一号厉害人物,怎么以前闻所未闻?
不是说就此断定了那观沧海就是个邪修,而是对来历不明又行迹古怪的人,多留个心眼总是对的。谢怀风接过水囊喝了口,看了眼吴聆与孟长青。他虽然不喜吴聆,可一码归一码。
吴聆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分明是赞同谢怀风的说话。
孟长青沉默片刻,忽然他低声开口道:“我觉得他没问题。”
谢怀风与吴聆闻声看了眼孟长青,孟长青那一脸的确凿差点让谢怀风笑出了声,他与吴聆都是出门在外历练了多少年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低声叹道:“玄武师弟啊,你下山前你师父没和你说吗?”他伸出两指轻轻弹了下孟长青的心脏处,“人心险恶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说着话他随手帮孟长青整理了下沾了血的领口。
孟长青看了他一眼。
谢怀风恢复了闭目养神的状态,他其实伤得很重,说两句话便要喘上两口气。
孟长青扭过头看了眼吴聆,吴聆低声道:“多留神,那人是有些古怪,小心为上。”
孟长青没说话,似乎是在思索。
大殿中,受伤的师弟们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们多数都受了重伤,这一晚上的休养极为重要。孟长青与吴聆一一检查过去,最终,吴聆在内殿的窗边守夜,孟长青退了出来。
下一刻,他环视四周,发现那名名叫“观沧海”的修士不见了。他心头猛地一惊,刚刚他进去的时候,那观沧海还在殿中。
孟长青立刻背着大雪剑走出了大殿,此时的雪得更大了,夜又黑,前路根本看不分明,他站在台阶上,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一下子回身抬头看去。
身着月白道袍的年轻修士立在大雪中的道坛上,负着修长仙剑,剑穗轻轻拂着积雪的肩,他看着阶下的孟长青,低声道:“你找我?”
风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孟长青顿时没了声音。他站在台阶下,观沧海站在道坛上。然后孟长青一步步朝着他走了过去,直到登上道坛,与观沧海平视,半晌才道:“一回神发现道友不见了,还觉得有些奇怪,道友刚刚是一直在这儿?”
“嗯。”
孟长青道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好说别的,问道:“道友这是在?”
观沧海看着他,“等日出天明。”
“此时离日出还早吧?”
“嗯。”
孟长青一下子又是没了声音,他看了眼观沧海,看了半天,心道这人真的是有些古怪。想起刚刚内殿的那一番对话,他又看了眼观沧海,道:“道友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我陪道友说一会儿话?”他直接问道,“我是东临玄武人,也不知道友是东临哪里人?”
观沧海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停顿的有些久,他仿佛看穿了孟长青似的,终于低声道:“东临天水人。”
孟长青回想了一遍东临十三州,他没有听过天水这地名,“天水?”
观沧海道:“古东临有十四州,后来沉了一州入海,那一州名唤天水,我父母原是天水的金身散仙。”
孟长青又回忆了一遍,隐隐约约地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观沧海似乎料到了孟长青的反应,他低声道:“许多年前的事了。”现如今记得天水的年轻一辈早已寥寥无几。
孟长青忽然回过神,问道:“若是沉州入海,那你的父母……”
“殉道多年了。”沉州入海是天地大劫之一,天水的散仙们试图力挽狂澜,耗尽灵力与寿数让天水在水中多撑了一天,从天道手中给天水的百姓夺了一线的生机,为此散仙全部殉道惨死。可惜当年天水人不信真的会有如此大劫,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孟长青听见“殉道多年了”,立刻刹住了话头,低声道:“抱歉。”
观沧海看了他一眼,“无妨。”其实当年具体的情景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他那时不过四五岁,天水沉没后,他无处可去,不知怎么的流浪到了玄武山下,那时候玄武的禁令还不严,常有修士布衣下山布施些东西,他饿了不知道多少天,在一个粥摊,他端着碗排着队领了粥,正要喝,忽然发现路边有个瘦骨嶙峋的老人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把那碗粥递了过去,后来那老人成了他师父。
几百年前的事了,没人问过他这些。
观沧海想着又看了眼孟长青,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眼神不自觉地柔了些。
孟长青见他望着自己,自觉有些说错了话,道:“你照顾好自己,过得好一些,你父母在天有灵,他们也会为你觉得高兴。”
观沧海看着孟长青好一会儿,似乎是对孟长青在安慰他这件事有些诧异,半晌才略反应过来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声道:“嗯。”
孟长青没了声音,过了半晌,他抬手不着痕迹地抬手整理了下道袍领子,把谢怀风当时弄的地方又整理了一遍,思索了许久,他看着观沧海,低声道:“别再等了,离天亮还早着,天这么冷,回去歇会儿吧,你若是想看,我早一点叫醒你。”
观沧海望着孟长青,没有再说话,他轻轻地整理了下袖子。
“去歇会儿吧。”孟长青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