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看客都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一瞬间鸦雀无声的那种惊。
怎么可能?
吴闻过竟然打不过孟长青?
“大师兄!”一众长白弟子最先反应过来,连道门规矩都不顾了,要翻身冲上去,却被魂符猛地震开。
孟长青慢慢朝着吴聆走了过去,他捞起衣摆低下身看着吴聆,吴聆低头半晌,缓缓地吐出口血,孟长青望着他低声问道:“废去根骨与修为的感觉如何?”
吴聆闻声抬起头看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口血又吐了出来。他看着那一地的温热猩红的血,也全然并不在乎,再次看向孟长青的时候,他的眼睛反而比平时要明亮了一些,似乎之前不是那副永远冷淡到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孟长青看着他,心中陡然升起一些异样。
吴聆抛出了个东西出去,落在雪中银闪闪的。
孟长青低头看了一眼,忽然他的视线定住了。他见过这块东西,这是三娘给自己儿子打的长命锁。当日在太白城,三娘救过他,因为跟着他太过危险,三娘后来便带着其他太白城的鬼去其他地方躲了起来。
孟长青一下子看向吴聆,“为什么这东西会在你手上?”
吴聆似乎在回忆,声音一股说不上来的平淡,“那群恶鬼魂飞魄散的时候,一直在哀嚎求饶,业火缠身,到了第二个时辰他们便只想着求死了,可魂魄却一直烧了五个多月才彻底散尽。”
孟长青的眼神忽然就变了。
吴聆看着那枚长命锁,“这女鬼找到了她儿子,她儿子今年九十多岁,少时吃了许多的苦,终于子孙满堂安享晚年,一夜之间,满门九十多口人葬身火海,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儿子年纪大了又腿脚不便,摔在了门口,那女鬼看到后终于疯了一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说她错了,她不该救你,她应该让你去死,她一遍磕头一边发誓,如果再见到你她一定会杀了你,”他看向孟长青,“魂飞魄散的时候,她仍是跪在火海中不停地发誓。”
孟长青看着他,定住了。
吴聆低声继续道:“谢怀风死了。”
“他很早就认出了你,你父亲杀了他父母和兄长,他一直都记得这事,所以我没有想到当日在玉城他会出手救你一命。他怀疑吴喜道之死,吕仙朝身上有他下的法阵,吴喜道的伤口却没有一丝他的灵力,人不是吕仙朝杀的。他一直在寻你,他感觉你知道内情,我从玉城之后便没有再找到他,直到他回了一趟蜀地,那一日是他弟弟的生辰,自从父母与兄长死后,他答应过他弟弟每一年都回去陪他过生辰。”
吴聆看向孟长青,低声道:“那一日他没能走进那扇门。”
孟长青望着吴聆,眼中的金『色』早已变成了猩红,他半蹲在吴聆面前静静地听着,一直都没说话。那些魂符也不知何时停止了燃烧,道坛上静极了。
终于,孟长青看着那枚长命锁低声道:“你想杀我,你找我就好了,为何要折磨他们?”
吴聆看着孟长青不作声的样子,终于,他望着那双猩红的眼睛,低声冷淡道:
“孟孤,你入魔了。”
孟长青慢慢地站了起来。
道台下所有人都看见孟长青慢慢地站了起来,但是那一幕发生的时候,仍是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那好像真的只是一瞬之间发生的事。
血,到处都是血,血溅在道台上,溅到雪里,雪一下子全部都化开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道坛上的一幕,那些血好像是直接溅在他们眼睛上一样,砰一声,一下子炸开了。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大师兄!”
一直到长白弟子的惨叫声响起来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所有的长白弟子都在疯狂地朝那道台奔去,划过眼前几乎只剩下了残影。众道人似乎终于意识到来刚刚发生了什么,道台上只有孟长青一个人站着,他浑身都是血,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尸体。
吴聆胸口全是剑贯穿而过的一个个窟窿,他是睁着眼睛死的,如果不是魂魄已经被捏碎了,光看那眼睛会觉得他还活着,那双眼似乎还在注视着孟长青,把孟长青如今的样子尽收眼底。
孟长青是什么样子?
孟长青双眼猩红,浑身是血,手上也全是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乍一眼看去让人觉得他似乎是疯了,也只有疯了才能当众干出这么疯狂的事。道门之中不乏有杀人的邪修,可他是唯一一个手段如此残忍的,也是唯一一个如此堂而皇之的。
孟长青站在那具尸体前,周围那些声音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东西,眼前有一个又一个的模糊的人影,全都看不清脸。
谢怀风、吴喜道、吕素、太白城众鬼、洪海寺众僧人、清阳观众弟子、钱宅百姓、死在吴地的一众长白宗弟子,终于,所有人的身影都一个接着一个清晰地浮现在这道坛之上,朗朗乾坤,鬼影栋栋,善恶昭彰,如影随形。
孟长青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孟长青。
这世上有没有公理正义?
何谓善有善报恶有恶终?
又是何谓无施不报,天理昭昭?
修道之人,平天下不平之事,怜天下可怜之人。
孟长青看着幻觉中那一张张的熟悉的面孔,那一个个熟悉的人。他原以为杀一个人会很痛快,可这一刻,他站在这里,看着眼前这些人,觉得痛快之前,却是一种莫名的悲凉情绪先漫了上来,直接将心头所有的心绪都席卷了过去。
痛快吗?
终于,孟长青慢慢地弯腰低身拾起血泊中那串长命锁,他缓缓地转身往外走,一整个道坛之上全是彻底失控的煞气,他好像没有看见似的,他也没有去管那些朝他围上来的道门修士,他一个人缓缓地往道坛下走,他脚下还有吴聆的血,每走一步一个血印。
那一个个血印子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挥之不去的似的。
在他的身后,长白弟子一看清那道坛上的血腥场景,下一刻,道宗剑气几乎掀掉了整座道坛,几乎所有长白弟子都抽出了剑朝着孟长青追了过来。
一个长白弟子直接挡在了孟长青的面前,抬手一剑便刺了过去,下一刻,那仙剑直接穿过了孟长青的身体,明明刺中了,却仿佛无物似的,那长白宗弟子一下子看向面前的“孟长青”,“孟长青”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化作了一道金『色』雾气。
“幻术?!”
“在那儿!”
又是一剑刺中无物,一时之间这道坛上似乎到处都是孟长青,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又或许全都是假的。
几乎所有的长白弟子都在疯狂地追着那些幻影,也不管真的假的,追上去便直接一剑劈下去,剑气刮在地上,一道又一道极深的沟壑。
“孟长青你出来!”他们在那群幻影中嘶吼着,“出来!”
当时道台上那一幕发生的实在太快,连李岳阳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离得还算近的,连出手制止的机会都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后她立刻翻身上了那道坛,她连孟长青都没去拦,而是先查看吴闻过的情况,当看清那惨状的一瞬间,她的手也控制不住地抖了下,确实一点魂魄都没有了。她正压着心惊地,一个没有去追长白弟子忽然拔出了剑朝她吼道:“滚!不许你们玄武人碰大师兄!”
李岳阳一下子抬头看向他,下一刻,她回过头对着一旁也是满脸无措的玄武弟子道:“去追!”
所有的玄武弟子立刻也去追孟长青,只是那幻影重重,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长白弟子又全在嘶吼,场面一片混『乱』,哪里还追的上。倒是李岳阳自己在吴聆的尸首旁发现了一块玄武仙牌,她一下子便认出来了那是谁的玉牌,伸手去拾,谁料刚一拾起来,那块玉牌直接碎开了,金『色』灵力一瞬间『荡』开。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世上所有的道门宗照派都会有东西赠与自己的弟子,象征着本门弟子的身份,玄武是玉牌,这是玄武弟子拜入门下,师门所赠的第一样东西。自毁玉牌,只有一种意味,即叛出师门。
所有的道人都看着李岳阳手中的东西,谁都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李岳阳自然也明白,她猝然皱了下眉,那些金『色』灵力散尽的时候,她手中那块玉牌已经化作了粉末,风一吹,直接散在了风中。
道坛之上,混『乱』一片,有长白弟子的压抑的哭声,还有众多道人的怒斥声与议论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做一团,所有的人耳边都是无休无止的嗡嗡声。
李岳阳看着那混『乱』的场景,又看向道坛上那具尸体,最后她看向那到处都是的幻影。她不知道孟长青是不是还在这其中,又或是已经趁『乱』离开了。
镇定连李岳阳,也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这是真的出事了。
安安静静的白云峰,弟子们早早地都下去看比试了,山下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偌大个白云峰,此时只要师姐和小师妹两人。
温暖的房间里,师姐正在帮小师妹的麻雀包扎伤口,小师妹就蹲在一旁静静看着师姐温柔的动作。
“师姐,我们可不可以把它养起来啊?”小师妹小声问道。
师姐点了下头,她小心地将『药』粉抖在麻雀的伤口处,道:“这只麻雀应该是冬日觅食的时候受了伤,幸好被渡了点灵力,又被你给捡到了,也不知道你是遇上谁了,说出去都没人信,竟是有修士愿意将自己心脉中的灵力渡给一只小雀。”
小师妹虽然没听明白,但是她立刻道:“吴师兄是个很好的人。”
师姐自言自语道:“吴师兄?这长白宗多的是姓吴的师兄,也不知道你是碰上了哪个傻的。”她将小麻雀包扎好后放在了桌子上,又在它的四周放了些米粒,然后她看向小师妹道:“对了,你不是说那个吴师兄和你说了个故事吗?那个什么妖怪的故事?”
小师妹趴在桌子上小声道:“吴师兄说,这是个秘密,我不能告诉别人。”
“秘密?不就个故事吗?怎么还扯上秘密了?”师姐再问,又怎么都问不出来了,师姐估计也是觉得自己有病,和一个半大的孩子扯这么半天,于是也没再问,又见那只麻雀确实可爱,便多洒了几粒米。
小师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道:“师姐,心很疼是种什么感觉啊?”
师姐很明显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卡了半晌,“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师妹『摸』着小麻雀,睁大一双清澈的眼看着师姐,小声道:“妖怪要是心很疼,就会变成人,然后就会失去所有的法力,心要是一直很疼的话,妖怪就会疼得死掉了。”
师姐皱眉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要不还是给我说说那故事吧?”
小师妹却又转开了视线看向那小麻雀,又变得一声不吭的。师姐一直问,她便开始说胡话:“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对妖怪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师姐终于低声笑道:“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