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十一想了想,说怕。
她当然怕了,爷爷只有她这么一个孙女,她要是死了,往后爷爷一个人该怎么办呢?还有,她从不相信来世,只信今生,她还没跟云霖说起过自己对他的心意,就这么死了,总觉得不大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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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玉十一已经不在那潮湿阴暗的山洞,天光大亮,四周都是暖烘烘的味道,她躺在一堆丝绸锦被里,肩头的伤被人处理过了,绑了白色的缎子。
颇为费劲的转过头,玉十一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窗边穿一身华服的男子背对着她。
片刻后,那男子似是感应到床上的人有了动作,他侧过脸来冲玉十一笑了笑。
玉十一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一张与云霖七分相似的脸,轮廓比云霖锋利了许多。
然后玉十一的目光往下,盯在男子腰间缀着的那块玉璧上,她瞬间慌了神。
这玉璧......这玉璧不是云霖的么?
许是玉十一的神色太过明显,男子低头瞥了眼自己的玉璧,随即抬起眼皮,眉梢的那点儿调笑之意浮了出来,两片形状优美的薄唇轻启:“我听我哥说,有个叫玉十一的姑娘喜欢他,他在京中受了伤不便回去,所以托我前阵子替他来照看照看你。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装瞎骗你的,我只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我哥这么上心,现在我知道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玉十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着玉十一傻愣愣的模样,傅珣风很是自豪地摇起手中的折扇:“你不认识我了?想当年我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你才到我肩膀的位置呢,一晃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傅珣风背光而立,五彩斑斓的光束从他身后跳进屋子里,玉十一眸光复杂,他却唇边笑意不减。
半晌后,玉十一沉默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傅珣风说,他有个哥哥......
六年前的那个夏夜如一颗明珠般始终亮在玉十一心里,这些年她一直以为云霖是当初救下她夺了她吻的那人,却不想,天意最会捉弄人。
彼时,她不过将将十四岁,还未及笄,跟着爷爷在城外的河里打渔为生。那夜虫草芬芳,她贪念河水的清凉迟迟不肯回去,爷爷只好由着她的性子自己先去了城中打理明日要卖的鱼虾。
说来也巧,玉十一的水性原是极好的,拾春城这条河从来都困不住她,可这河虽困不住她,但这河里的东西却也是能要人命的。
傅珣风得了皇命一路从京城游山玩水到了拾春城,不曾想城还没进却先在河里捞了个女娃娃上来,他跳入江水的时候,那女娃娃脚下被河底石头上缠着的渔网给绞住了双腿,眼看着就要没命了。
当时情形危机,傅珣风来不及他想,先捧着女娃娃的脸给人渡了口气,随即又潜入水底用匕首割断了渔网。
那是玉十一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接近死亡,她被傅珣风捧着脸渡气的时候迷迷糊糊间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只晓得那人腰间挂了块十分好看的玉璧,等玉十一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孤身躺在一家客栈的客房里,身上被人换了干净的衣衫。
再后来,玉十一寻寻觅觅许久,终于在城东头说书的云霖身上再次看到了那块玉璧,从此,她便成了云霖说书摊上的常客。
玉十一是在认识云霖的第三个月知道云霖喜欢江家小姐的,她为此辗转了几个深夜,终是狠狠将自己心里那点儿不该有的念头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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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云霖这件事上犹豫不决脓包了些,玉十一其实是个挺爽利的姑娘,她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不明不白。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玉十一素白着一张脸无甚表情地看向窗边的人,正要开口却又见从门外的帘子里进了个人。
那人身形单薄的很,脸色比玉十一还要差上几分,玉十一一抬眼皮,两人的目光撞在一处,正是与她阔别多日的云霖。
心上一喜,玉十一幽幽的唤了句傅公子,连神色都明快了许多。
虽是炎炎夏日,云霖却着了件薄羽的外衫,他几步上前握住玉十一的手,侧过脖颈轻咳了两声又才去看人,笑问:“我都听珣风说过你们在拾春城的事了,你肯舍命救我,如今却还要叫我傅公子么?”
玉十一神色一滞,看着云霖不言语了。
温柔多情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姑娘,云霖头一回如此袒露心声,他有些紧张的对玉十一说道:“玉十一,我很想你。”
真奇怪,这话原是玉十一日思夜想的那句,可此时此刻,她竟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依旧倚在窗边的人。
云霖未曾等到玉十一的回应,他顺着她灼灼的目光回过头去,刹那间眸色沉寂下去。
对于自己这个聚少离多的亲弟弟,云霖是十分喜欢的,心底里响起一声叹息后,云霖向玉十一隆重的介绍了傅珣风。
也罢,有些东西既不是他的,时候到了便要还回去。
云霖记得那一年,胞弟傅珣风得了皇命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边陲小镇邀他回京辅佐政事,云霖只道自己长于这与世无争的桃花源,早没了当日的胸怀与抱负,更何况天下大安,新皇有足够的时间来重振盛世。
傅珣风苦口婆心劝他不得,临走前只好将皇上赏给他的那块赐了字的玉璧留给了云霖,顺嘴说了一句自己来找他之前在城外的河里救了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瞧着挺招人喜欢,有一双极好看的手,手上带了淡淡的鱼腥味。
闻言,云霖恍了神,尽管傅珣风形容的很是模糊,可他仍旧想起一个人来,那姑娘有些瘦小,每天都会撑着船从他说书摊前不远处的那条河里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