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放弃了,不想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他问这话时心里有些淡淡的别扭之意,只是因为这种感觉太过细微,所以轻易地便被姬桓压了下去。
陆铎从石凳上站起来,夜风将他腰间悬挂的玉环吹起,他却不甚在意地随手扯了下来掷到一旁,一言不发地往小园石门处走。
姬桓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很是含糊,乃是陆铎站在门口沉声说出的,被夜风吹散之后声音越发飘渺,
“除非咽气,否则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活着的唯一目的?”
他的声音有股子挥散不去的寒意,执拗而又苍凉,连带着让此时站在镜花台正殿的沈莙似有所感地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衣。
楚鄢见此也不再坐着了,拄着拐杖起身将门掩好,偏头对沈莙道:
“夜里风凉,咱们进去说话。”
沈莙看了一眼严阵以待的竹沥,默默地凑近了他附耳道:
“今夜姬桓必然派人紧紧盯着咱们,明处就不必说了,没准暗处还有人监视,此时说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楚鄢搀住了沈莙伸过来的手臂,笑了笑便拉着她一路进了屋,
“今夜难得热闹一场,相比你也没有睡意,咱们正好进去把上回未完的棋局了了。”
沈莙见他这样说,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他自有成算,也不再扭捏,跟着他进了屋。
几乎是两人关门的一瞬间,竹沥便向身边的丫鬟低声附耳说了几句,自己则迅速地走到屋门口贴门细听。
沈莙与楚鄢面对面坐下,中间隔了一个黄木
棋盘,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鄢,等着他告知解决‘隔墙有耳’的方法。
后者也没卖关子,先是伸手指了指今早被沈莙随手丢在一旁的《国史》,然后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扫开,捏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一角。
什么意思?沈莙盯着棋盘上那枚黑子看了片刻,突然眼神一亮,纵七横五,《国史》第七篇第五句,
“以静制动,方保无虞。”
她看了一眼神情与平时无异的楚鄢,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略想了想也落下一子。
竹沥一直贴门仔细听着,想着此时暗处的眼线应该也已经就位了,可是就这么干站了半晌,除了屋里断断续续的落子声,她愣是没听见有任何人开口说话的声音。
时间越久她心中的狐疑就越深,最后终于忍不住要从随手从一个小丫鬟手里接过摆着茶盏的案托,不顾那丫鬟急急出声,推门便往里间去了。
竹沥换上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进去时看见沈莙和楚鄢完成一局正在收子,她左右看了看,不见有什么异常,心中却总是不安。
她一不留神打量得久了些,沈莙将棋盘清空,抬头道:
“可是送茶来了?正巧觉得有些口渴。”
竹沥思绪被打断,赶忙换上了一副笑脸,端着托盘到了沈莙跟前。
沈莙从岸上拿起茶壶的一瞬间就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把壶口伸到茶杯前,抖着手腕做出倒水的动作。
然后,就如她所想壶口已经倾斜到了尽头,仍是没有一滴水被倒出来。沈莙慢慢地将茶壶放下,看了一眼尴尬不已的竹沥,面带嘲讽道:
“你这是进来给我们送茶的还是送壶的?”
竹沥理亏,被沈莙挖苦了也不能顶回去,局促之余,只好又端了东西跑出去了。
沈莙对楚鄢摇头叹息道:
“她和我家里一个叫秋桐的姑娘一般年纪,也不知是为何,竟进了南诏王府当差。虽然她也只是照吩咐办事,只是这样到底叫人心中生厌。”
楚鄢没有接话,倒是含笑往窗口位置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线,沈莙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心里暗骂了一句,竟还有人在窗口暗处监视着,真真是半点也大意不得。
他们这棋下得格外久,每一局都十分漫长,只因这样交流到底不如直接说话来得便利,中间还需要想下一句往哪里找。
及至蜡烛换了两回,两人终于作罢,楚鄢回房之后沈莙便在两个小丫鬟的眼皮子底下泡进了浴桶,白色的雾气在眼前缭绕,她也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方才与楚鄢摆了那么许久,其实真正有用的交流却并不多。楚鄢的大致意思是叫她不要担心,姬浔既然到了云南郡,就必然早有应对之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北堂瑛……虽不知道姬桓究竟想做什么,但是忧心忡忡并不能有对局势任何的改变,沈莙想想便直接抛到脑后了。倒是有一点两人达成了共识,陆铎与姬桓的关系稳固,没什么挑拨的余地,裴榕那里却是可以努力一把的。沈莙原想拉拢裴胤,可是在今日见识过他的智商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裴胤也许在带兵打仗这一桩上天赋过人,可是这种运筹帷幄的天分却没有延伸到日常生活中,这人正是热血的年纪,想什么都摆在脸上,心无城府的,虽然省事,但要做盟友却实在勉强。为免将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沈莙果断地绕开了他。
没时间了,最迟在下月初,所谓奉旨南巡的正经队伍就要到云南郡了,到那时局势又会变得有多麻烦呢?在这里,明显是姬桓占便宜,姬浔究竟有没有应对之策?还有陆铎,他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烦心事一桩桩上了头,且没一件能在此时找到答案,沈莙想得脑仁发疼,在那两个丫鬟欲言又止的神情下骤然反应过来,热水早已经凉了。
她讪讪地叫那二人回避,自己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了寝衣,将摆在一旁的嘉兰花挂坠重新戴上,摸着坠盒表面的纹路怅然若失,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一夜沈莙没有睡好,心里记挂着事儿,辗转反侧的,好容易睡着了又一会儿梦见姬浔,一会儿梦见沈菱,惊醒之后一身冷汗,再也没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