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十娘身子一僵。
“燕芝,咱们两个没有缘分。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又何必勉强?”
“咱们这不是又见面了么。倘若没有缘分,怎么会相隔四百年,又于从前的两界山,如今的五指山脚下见面了呢?倘若没有缘分,怎么你全然变了模样,我还能一眼就将你认出来呢。”
舞马看着她热烈的眼神,决定将一些真相告诉她,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咱们两个分属不同的世界,我迟早要离开的。我现在与你成亲,便是害了你。”
“不同的世界?”
“我所生活的世界,应当叫作隋朝罢,我其实是个觉……”说到这里,舞马发现自己只能上下张合嘴巴,却连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瞧,”舞马接着说道:“我很想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可有一个十分厉害的存在监视着我,我也没有法子。”说到这里,舞马想到了青霞所说的那件黑屋子,还有躲在黑屋子角落里的阴恻恻的神仙,密密麻麻的细线搅动着,呲呲作响。
“我只能告诉你,我来到这个世界纯属偶然,也只能停留非常短暂的时光,等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又极有可能永远无法回来。也就是说,若你同我成亲,以后几乎等于做了寡妇,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
“你知道?”
“你若不是非凡之人,怎么会凭白就杳无踪信的。”
春三十娘听了舞马方才那席话,脸色反而好了许多,脸上满是欣慰的神情,
“有胜哥,我不在乎你是哪个世界的,我只想和有胜哥在一起。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离开,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叫你留在这个世界上。
倘若你必须要走,或者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离开,我仍然愿意嫁给你,永世做你的妻子,哪怕只有一眨眼,一弹指,一盏茶,一炷香,一刻钟,一时辰,一晚上,都可以。我这一辈子,只要有这么一次足够了。”
“可我也不是刘有胜。”
“这我也晓得啊,有胜哥……哪有傻子凭白变聪明的,那时在刘家庄,是你抢了刘有胜的身子。可我喜欢的刘有胜,是被你夺了舍的刘有胜,也就是你,也就是至尊宝,对不对?”
“我也不是至尊宝。”
“不管你是刘有胜,还是张有胜,李有胜,是至尊宝,至尊贝,还是至尊宝贝。我知道你就是你,我喜欢的就是你,你逃不掉的。”
春三十娘越说越动情,抓着舞马的手更紧了。
舞马被她毫无保留的热情触动,身子一震,
“燕芝,你先冷静一下。你从前喜欢我,是因为我本领高强……至少比庄子里的旁人要强。现在呢,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这样简单的事情?”春三十娘摇头,望着舞马眼波若水徐转,“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说话的声音好听。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独自走进山林里打虎的背影很好看。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为了保护阿雪姐姐断掉的手臂很结实。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孝敬阿娘,虽然她不是你的亲娘。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有时温柔,有时冷酷;有时谈笑风声,有时木讷少言;有时好的不得了,有时狠心的让人很想痛快地咬你一口,脖子上,嘴上,脸蛋上,哪里都可以。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坚韧不拔,聪明机智,到底打赢了黑虎,抓住了伥鬼刘莽;是因为你饶过了莽阿娘,因为你又给了刘莽一次重生的机会。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骑着铁驴冲在尸怪堆里的模样太好看、太潇洒,因为你被韩薇用匕首捅伤的眼神太让人痛心和揪心。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唱歌唱得好,因为阿耶是太阳、阿娘是月亮这一句好词儿,因为月光照在你身上,投下的影子很深刻。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娶了天底下最漂亮的阿雪姐姐,因为你和阿雪姐姐折腾了一整夜都不睡,因为你长久,你健壮,你不知疲倦。
你明白么?我喜欢你,所以喜欢你的一切。”
“事实上……我和阿雪那天晚上……”舞马想说的是,没那么久。甚至,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不在乎,”春三十娘说道:“我在乎的只有你,只是你,那天晚上你不辞而别,我知道是你的脚步太快我追不上,你有一双看不见的翅膀可以飞到天上我只能在地上奔跑。
我想飞到有你的天空里,就苦苦哀求黑虎教我妖术。黑虎走了以后,我好不容易又拜盘丝大仙为师,盘丝大仙说我为了一个男人这么拼命,根本就是发了春,又因为我拜她为师那年刚好三十岁,所以给我赐了一个师门名字,叫作春三十娘。
我虽得偿所愿,得在大仙门下修习妖法,却因资质粗浅,凡人的寿命太短,妖术也学不好,只怕没等见到你就步入地府之中,便向盘丝大仙求了一门活人转生之法,狠心弃了人身,把魂魄注入蛛妖体内,成了蜘蛛精,这才安然活到今天,得与你见面。
可那拔魂的痛,注魂的苦,撕心裂肺的,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年少时的悸动是最刻骨铭心的。
舞马一言不发,凝望春三十娘的眼睛,心想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姑娘对自己这样深情么。
“有胜哥,”
春三十娘拉着舞马走进了正屋,“为了今天,我等了很久很久,我准备了酒宴,锣鼓,大花轿,准备了行礼人,准备了成亲的每一步,我不求和阿雪姐姐一样,全村人包括我自己,都真心实意来祝福,只要新郎是你就好。”
春三十娘说着,轻轻拍了拍手掌,院中刘莽傀儡高喝一声,“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入正堂!”
便瞧见有胜阿娘和燕芝的爹娘急匆匆走进正屋,坐在高堂之上,慈祥看了过来。
“我都准备好了,”春三十娘道:“拜高堂,拜天地,夫妻对拜,还有待会儿的敬酒,闹洞房,可我又等不急了,我怕好梦太短,怕一阵冷风吹来,让我从梦中醒来,结果又是一场空。我不要拜天地,拜高堂了,我要入洞房。”
说着,春三十娘拉着舞马的手,往屋子后面走。
舞马却定在原地,如打桩的木头一般,不肯往前走。
春三十娘回头,看着他,满脸失望。
“都到了这种地步,怎好落在你的后面。”
舞马往前走了一步,拦腰抱起春三十娘,大步往前走去,
“燕芝,你记住,我的名字叫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