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了灯,侧卧在沙发上,拉过毛毯来,盖住半身。
“仅止于此吗?北方大帝的人费了那么大劲,得到的仅仅是这么点资料,难道他们前期没有做过更有效的调研工作吗?不,不可能,对于这类间谍人员来说,绝对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我的视线再次落在那个箱子上。
箱子里是全套的催眠设备,还有一份封在防潮塑料袋里的使用说明。也就是说,只要按照说明文件里的步骤去做,哪怕是从未接触过设备的人,都能对别人实施催眠。
“北方大帝的人仓促行事,效果必定大打折扣。如果不限时间,发挥催眠设备的最高效率,是不是能得到更深度的资料?”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猛地坐起来。
如果那样做的话,与北方大帝属下的“涸泽而渔、杀鸡取卵”有何区别呢?
我苦笑着摇头,下意识地向卧房里望了一眼,庆幸自己仅仅是这样“想”,并及时悬崖勒马,不让这种急功近利的念头持续发酵下去。
蓦地,我发现明水袖也坐了起来。
她下了床,没有低头寻找自己的鞋子,而是赤着双脚,出了卧房,转向阳台。
这个套房中的客厅与阳台之间通过一扇地簧门相连,阳台外凸,三面皆空,没有用塑钢封闭,只有高度为一米二十左右的半墙,也作栏杆之用。
十八层风大,明水袖一走出地簧门,丝质睡衣下摆就飒飒飘飞起来。
我没有冒然冲过去阻止她,而是穿好鞋子,双脚落地,随时准备救人。
地簧门开着,敦煌凌晨的寒气直卷入客厅里来。
“一直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有意义的日子,过得太久了。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找不到,绝不回头,绝不回头——”明水袖向着夜空低声发誓。
那个“你”一定是指陈述中的“电将军”,无论别人怎么看,电将军一定活在她的记忆深处,其形象永不磨蚀。
另一侧的卧房门开了,顾倾城无声地闪出来,贴着墙角,向阳台上窥视。
“人人都知道,反弹琵琶不是人间的舞蹈,但那些人究竟在哪里?是天上仙人吗?还是凡间魔怪?为什么这一次我想尽了办法都无法进去?如果你能看到我——你一定能看到我,为何不出来相见?总不能……总不能让我再度放弃了生命投入六道轮回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明水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了。
我向顾倾城打了个手势,希望她能走到阳台上去,把明水袖劝回来。
她也向我做手势,要我稍安勿躁,静观事态发展。
明水袖双手按在半墙上,仰面向上,遥望夜空,久久地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自己站成雕塑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很担心,再待下去,明水袖肯定就要受寒感冒。
顾倾城蹑足过来,伏在沙发后面,继续观察阳台上的情况。
“依你看,是梦游吗?”她问。
我没有轻易做出判断,那个问题只有专业医生才能回答。
阳台上,明水袖平伸双臂,睡衣袖子灌满了风,变成了两只圆滚滚的“翅膀”。
“我曾读过一些关于穿越者的医学研究论文,其中多数专家持‘双重人格论’,意思是,穿越者仅仅是‘思想穿越’,而非‘身体穿越’。当一个人具有‘双重人格’时,就会产生思想分裂,把自己当成是互为可见的两个人,拥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完整人生。如果不能治愈,患者就会终生活在‘二平行世界’之中。”顾倾城说。
“双重人格”是重度精神障碍疾病,我也读过这方面的例文。小时候在孤儿院,也曾有罹患此病的同伴,其行事风格诡异之极,忽而把自己当做张三,忽而把自己当做李四,并且有时候还自证自己不是张三而是李四,或者是李四而非张三。
武侠小说中的“一心二用、左右互搏”正是这种“双重人格”的最贴切展现。
按照顾倾城的说法,明水袖的怪异举动就很好理解了,那是一个现代人与一个古代人的思想同居体。明水袖并不是真正的亡明独臂公主,也没有进入过莫高窟112窟的反弹琵琶图中,更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电将军”。她所拥有的,只是现在人的身体和古代人的灵魂。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我不禁苦笑一声。
“是啊,没有意义,这就是真相。”顾倾城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轻松起来,“这样子,我也就能给朋友一个说得过去的圆满交代了。”
明水袖的事仿佛是一个脑筋急转弯的谜题,谜面复杂,逻辑混乱,如同九曲十八弯的物理迷宫一般。既然是脑筋急转弯,就不能遵循普通规律去求解,而是要找到一个近乎荒谬的答案,让人豁然开朗,然后会心大笑。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顾倾城真的找到了答案,并跟她一样,身心有短暂的放松。
“我终于知道了……”阳台上的明水袖再次开口,“一切障碍烦恼,皆来源于它。以前我还犹豫不决,现在看来,是该了断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