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来找左丰收的。”我缓缓地说。
“是啊,我们是来寻人的,但寻人的意义何在?找到他又能怎么样?将他带回罗盘村去又能怎样?难道这就是我们活着的全部意义吗?”宝蟾问。
我被她问住了,这种“天问”是永远没有答案的,属于亘古无解的最高端哲学问题,即使是柏拉图、康德之流,也无法说出令每一个人都信服的答案。
“宝蟾,盲目思索那些才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必须脚踏实地,完成一件事又一件事,亲力亲为去做,这就是人生的意义。”我回答。
这是我的答案,但又并非最佳答案。
就像我在敦煌三年,的确是在做事,只不过连自己都说不清这样做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罢了。
“一进谷中,思维只会更混乱。那里的每一幅画都是一个繁复的人生,不管它属于男人还是女人,都会把人带入某段历史故事之中,无法自拔。”宝蟾说。
我理解她的意思,之前观看澜沧江岩画时,的确也有过同样的困惑。
或者说,不单是岩画,其余任何一种绘画流派,包括国画、花鸟、写意、山水、工笔、彩绘、素描之类,都会出现令人欲罢不能、无法回头的“亚幻觉”。
普通人会将其称为“艺术的魅力”,但在玄学高手看来,这就是被画作催眠的一种表现。
“找到左丰收,我们就返回。在找到他之前,我们不再横生枝节,过多地考虑其它变化。”我说。
只有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才能着手去做。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孔夫子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求学、治学的真理,而且是一切问题上都可以借鉴的普遍标准。
大道至简,唯有达到“至简”,才有勇气开启下一页。
“好吧,好吧。”宝蟾点头。
她带头穿过石隙,我侧着身子跟在后面。
风声呼啸,将她的头发吹得横飘起来,打在我的脸上。
起初我并不在意,但她的发梢上有着独特的暗香,传入我的鼻子里,令我微微有些头昏。
我倏地警醒,马上屏住呼吸。
从罗盘村动身之前,她是涉险救夫的左夫人,而现在她却是宝蟾,一个神志略显恍惚的蛊苗中人。所以,我再也不能轻易将她视为自己人,而必须保持距离。
我无声地停步,等她出了这道接近十米长的石隙,我才加快脚步,横向移动,快速通过。
世界上任何一个能够保存岩画的地方大同小异,都是山体横向探出之后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岩洞,既不影响空气流通、日光射入,又不会被雨雪浸润冲刷,才能完整保留住以任何材质刻在、画在壁上的原始图画。
眼前的岩画谷规模巨大,向前望去,至少有直线三百米的天然岩穴。按照宝蟾的说法,直线尽头还有通道,总长度接近一公里。
岩穴的开口是在左侧,岩画集中于右侧四米高的石壁和岩穴顶部。
与澜沧江岩画不同,敦煌岩画非常密集,很多地方都是多重覆盖,后面画上去的图形穿插于其它图形的空白处,线条错杂,颜色各异。
我明白,之所以形成这种独特的效果,是因为敦煌自古就是边疆重镇,人口流动性大,远远超过澜沧江那种崇山峻岭中的不毛之地。一万个人在岩壁上作画跟十个人作画的痕迹绝对不同,前者密密麻麻,后者却是稀疏可数。
同样道理,考古学家研究敦煌壁画时发现,很多地方是多层覆盖、数层作画的结构。也就是说,后人为了能在有限空间内继续留画,只能用混合泥土将各个洞窟的墙壁重新覆盖,再在新壁上作画。笼统说,敦煌壁画的总量是可以用单层面积乘以三倍来计算的,只不过现代人为了保护这一文明古迹,不舍得揭掉表层而已。
众所周知,近代某位国际绘画大师就曾做过杀鸡取卵、涸泽而渔的探求方法,将敦煌数个洞窟的壁画表层、二层揭去,露出下面的最原始画作来,从中汲取佛教绘画艺术的精髓。
这件事成为大师一生的不洁之处,永远无法洗白。
岩画与莫高窟壁画不同,当后代、后后代的笔触落在岩壁上以后,势必会破坏前作,形成了混合作品,甚至将各个朝代的不同事物特征完全混淆。
“左丰收并不在这里,会在前面吗?”我问。
宝蟾有些迟疑:“我本来以为他在这里的,如意虫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我侧耳倾听,岩洞中只有风声,除了我们的呼吸之外,再没有第三者的人声。
“如意虫说,有人在持诵佛经,超度左丰收,是吗?”我又问。
宝蟾点头:“的确如此。”
我向前一指:“走吧,我们绕过那里,看看到底有没有人?”
其实,只要踏入岩洞,就很清楚洞中没人,更不会有人诵经烧香超度亡灵。洞里的风是从前方吹来,又从我们身后的石隙吹出去。那么,拐角那边有人做法事的话,其人声、香烛气味就一定会飘过来,送入我们的鼻子里。再说,谁会选择这种地方超度?山外有的是平坦开阔之处,足够容得下数千人的超大法事。
此刻,我仅仅是怀疑宝蟾释放的如意虫出了岔子,并未想到其它解释。
我们一直向前,走到直线尽头右拐。
前面也是一条近三百米的直线岩洞,其结构与第一段近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