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羡这一路行得急切,因为他带着孤竹君的重托。
在青唐城外等了许久,终于有人来告诉他,陛下已经去了运河,请使者到运河上相见。
何羡心下很紧张,他是禁军的统领,日常是在皇城里打转,连出京城的机会都是少有。何况是远赴青唐?接下这个任务时,他又是欢喜又是怕,与公主阔别已久,终于还有再见的机会,可是,孤竹君又告诉他,公主已经忘了所有往事,不记得他们所有人了,所以即使见面,也不要与她说起往事。
都忘了,忘了送她的毛笔,甚至忘了他何羡这个人,也忘了所有相关的过往,连殿下、韦公子也不能例外……那他越过千里带来这礼物还有什么意义呢?何羡扭头看了眼后头随从捧着的盘子,那上面用红绸盖着,让人看不见底下到底放着什么。
“走吧。”无论怎样,还是要面对,家国之前,个人情感都是不足挂齿的,何羡转过头来看着青唐的城门,长长吐息,迈步进城。
在何羡赶往运河时,明月已经到达了运河,且见到了刚从大狱里被提出来的陆周。
“这几日,还熬得住吧?”明月看也不看地问他——这才该是不相识的态度。
“原来天道循坏,该受的牢狱之灾终究是逃不掉的,这是小人的命,没有什么熬不熬得住的。”陆周心下百感交集,虽对这从前的恩人怀着感激,心里到底还是那份忠君爱国占了上风,所以他不跪,语气也没有阶下囚该有的小心与惶恐。
明月明白陆周这话的意思,从前他领导流民劫持和亲公主,本来不仅是承受牢狱之灾那么简单,是该掉脑袋的,彼时的明月看中了他的敢作敢当还有那份领导的才能,饶了他的罪过,让他将功赎罪,后来有机会成了青唐运河重建的管事,可兜兜转转,身份变迁之后,还是明月她将陆周下了狱,所以他说天道循环。
心里明镜似的,可是明月还要在面上装着糊涂,“莫不是大牢里闭塞,将你关傻了?说的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朕没心思听你打哑谜,虽然是初次见你,但朕觉得你不是个无能的人。都城新立,朕的京都水利大业决不能中停,先前这里受过瘟疫,正是因为运河不通,这样的事情决不能在我朝再发生一次,所以,你——”明月用目光点中陆周,“继续担任运河重修的管事,人员工料由你统筹,事成之后,朕定有封赏。你要明白,你如今人在我朝,朕饶你不死,便是给了你新的一条命,从今以后,你不再是许国人,而是我宣朝子民,要为我宣朝尽忠,你肯或不肯?”
“你——”陆周微怔,倒不是因为她的招安,而是她说初次见他,分明……
“大胆!竟敢对陛下无礼!”旁边有个大将上前按住陆周的肩膀,在他膝盖后弯处踢了一脚,逼他跪下去。
陆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先前自己一直是站着跟这宣朝皇帝说话的,并且,在吐出那个“你”字的时候甚至伸出了手指着她。
果然是无礼了,甚至是大大地冒犯了,曾经她身为公主时,就是不可仰视的存在,如今她做了帝王了,他怎么还敢这样放肆?
是啊,她如今是帝王了,开天辟地以来头一位女帝,她是宣朝的最后血脉,如今举旗兴复宣朝,称帝是理所应当,可是——
她当初明明是卫国和亲公主啊……
陆周想不明白,腿上被狠狠踹了一脚,肩膀又被人死死按着,他此时只能老老实实地跪着,真正地于低处仰视那至高无上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