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君近来也不能安睡。
先前他宣布不抵抗,大臣们心中还带着一丝侥幸,如今真正投降了,大臣们对于他的决策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同意,对他的态度也大转弯,从前是无比尊敬,将之视为神明,如今呢,明里暗里都免不了要骂两句,什么卖国偷安,贪生怯战之类的词汇都跟孤竹君串联了起来。
宋嘉历的失眠倒也不是因为这些流言,他听过比这犀利得多的言辞,早就习惯了。从他下令不抵抗,到送上全境的舆图,他心中得到了一定的圆满,当初的承诺就快要达到了。可是,与此同时,新的不安又生长起来了——他有种隐约的感觉,有些极其重要的东西就要离他而去了。这种隐约的感觉让人捉摸不到,细细追查下去便毫无结果,就这样,多次思索归于无果,孤竹君一夜一夜地清醒着坐到天明。
皇宫里的夜,特别难熬。宋嘉历如今是许国最高的领袖,自然不能住回原来的府邸,只能在父亲住了十几年的大殿里,孤独地享受黑夜的宁静。
韦衡偶尔会来打破这宁静。他与棠束前些日子大婚了,经历两年前的郡主和亲,京都中认识棠束的人不少,此次见着新娘子眼熟,不免要咬耳朵嘀咕两句,两位新人却全然不在意,像他们这样历经艰险才求得正果的人哪还有心力去计较这些?
宋嘉历的失眠,韦衡从他的面色上就看出来了,所以有时会进宫来陪他坐着聊聊,同他一起等到黎明到来。
何羡已经离京半个月,还没有消息传来,宋嘉历心中很是不安,但他不能在人前表现出来,他的一丝不安传递下去就是巨大的惶恐,所以他只能熄了宫内所有的灯,坐在黑暗里,细细地计算时日,考虑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吱呀一声,韦衡推开宫门进来。
“殿下——”他试探性地对黑暗里喊了一声。
“嗯,玉均,你来了。”宋嘉历揉了揉额角,声音中带着疲惫。
韦衡摸索着点亮照明的灯,一处一处点起。
“不用太亮了,点两三盏就好了。”宋嘉历抬手,遮挡撕破黑暗的光亮,在黑暗里待太久了,连这如豆的灯光也觉得刺眼。
“嗯。”韦衡点了两盏灯,吹熄了火折子,靠近宋嘉历坐下,“殿下,何统领他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我们要不要再派人前去?”
“我想……还是先不要吧,阿羡他和月儿是旧识,如今即使月儿不记得他了,文师父还有大哥他们也不会不念旧情的,何况,阿羡这一趟去是投降的,又不是宣战,应该不会有事。”宋嘉历神情怔怔的,他看着那两点摇晃不定的灯火,“再等等吧,三天,若是三天还没有消息,我就亲自去。”
去见月儿,以甘愿认输的孤竹君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