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雪不知何时才能停止。叶谪想了一想,觉得这里的街道竟然有几分像当日的香街。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这里来。只是循着声而来,却不觉间陷入了茫茫回忆里。
是的,他陷入了回忆中。
香姐夜景,繁华如斯,那是她很喜欢的景致。
只是她……没有机会再看看此时的繁华景象了。
他曾经想,他要成为她的眼睛,替她看遍这人间风物,给她讲述这十丈软红。
这漫天风雪里,他踽踽独行,与周身流水繁华擦肩而过。
在那个静谧世界中,他看见了一张那样熟悉的脸——是衡璃吧,他想。
衡璃来了玄国以后再也没有戴过黄金面具。她说,这是自由而平凡的感觉。有时候他也在想,她们两个都是这样,向往着自由和平凡。
也许,这就是她们两个如此相像的原因之一。
近来,衡璃似乎在避开他,小心翼翼的,不欲人知的那种避开。她在回廊上赏雪时,看见他,也会转身就走。有一次他实在好奇,径自拦住了她,问她为何躲着自己——衡璃说:“对不起,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事……”
她道歉道得那么敷衍,理由又总是千篇一律,让他觉得分明是有问题,却没有办法逼迫她说出心底的话。
好在这种本该令两个人都安稳的恰如其分的生分,让他得以顺理成章地远离她。
当两个人都有意远离对方时,结果必然是愈走愈远。
他今日在街上出乎预料地看见衡璃。他本来想打招呼,但是想了想,既然已经决定走远,又何必再次回归?
他的生命中不该有其他女子出现,他的心里不该再有别人了。
他别过脸,将衣领竖起,遮挡着风的同时,也将她的影像遮挡。
她身边挽着胳膊的是虞姜,无歌大师的首席弟子,府中的大师姐。
她对衡璃似乎很不错,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与衡璃一见如故。
他那时候担心衡璃会在敬王府里孤立无助,但是有虞姜在的话,他放心了很多。
他不知道这担心从何而来,亦不知那份放心也不同寻常。
虞姜和他本无交集,只是那日她们二人喝得酩酊大醉后,是他去将衡璃带回去西厢房。虞姜酒量好,那时候虽然醉着,神志倒没有不清醒。
她斜倚着廊下红柱,眼眸在他二人身上流转,轻笑了一声后,搭在膝盖上的手蓦然抬起,拈起来一张薄薄的纸。
他抱着衡璃正要离去,听见身后虞姜的声音:“世子殿下,你东西掉了。”
虞姜的手上捏着一张纸,在猎猎寒风里抖动着。他立马要去拿,倒让虞姜身手敏捷地避开:“世子殿下别急啊!让我猜猜,这个女子是谁——”
他眉目一沉,不等虞姜继续玩笑,就沉声说:“虞姜姑娘——”
虞姜站了起来,显而易见还有几分醉态。她走近他们二人,将纸张贴近了衡璃的脸似乎仔细地比对了一番,啧啧两声,说:“看来不是阿璃。”
他松了口气。
这画像,是衡璃沉睡的那一晚,他照着她的容貌画的。只是画像上那人的额间点的是冰心白玉印记,花青色。
他照着她的容貌,画的却是羡鱼。
他想,唯有这样才能留得住这张画像,否则,它也会随着仙灵湮灭而湮灭。
虞姜似乎天生不拘小节,又也许是借着醉态同他说:“那,世子殿下为何这么在意阿璃呢?世子,你应该有个决断吧,既然决定钟情一人矢志不渝,何必再伤害一个无辜女子?”
他沉默了。他知道自己自私。
他觉得她们这么相像,他的怀念相思之情终于可以有所寄托。他并未将她当作羡鱼的影子,而是感情的荷载。
他的确自私。但是他——他想,他尽力在补偿她了。
她已经得偿所愿,可以远赴玄国,可以向天下闻名的机关大师学习,她在这里是何等自由。
虞姜看着他怀抱里沉沉睡去的衡璃,说:“世子。你知道么?你知道……阿璃酒醉以后说了什么吗?”
他淡淡立住,安静听虞姜继续说:“她说,她很久没有喝酒喝得这么畅快了。很久以前,她喝过一回酒,那一日,她与她此生挚爱的人定了情。之后她再也没有喝醉过,因为那之后,她时时刻刻都要警惕着周围一切,她不单单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她挚爱的人,她说他们周身都是危险,都是一不小心就要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种危险,她害怕。”
他静静听着,只是喉头微动,觉得这好像不是衡璃所拥有的经历。
“呵,世子殿下。她在醉中,神志不清。我有心想套她的话,问了她许多,却始终不曾得知她拼命也要护着的人是谁。直到,我转变了话题,问她:你最想见到的人是谁?”虞姜含着朦胧醉意的眼睛蓦然与他一对视:“她说,是叶谪。”
他的心剧烈收缩着,一瞬间,好疼。
“她说了,她最想见到的就是叶谪了,她说叶谪辜负了她。除了这一句话,她别的什么也不肯说了。”
他动了动嘴唇,轻轻的目光落在她绯红的双颊上,轻启双唇:“她以前也说过,她……觉得我辜负了她。”
虞姜轻叹:“我又问她,最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她说——”
他盯着虞姜双眼,似乎急切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想赢了三个月后的玄机赛,她想学习璇渊术,她想奔赴昭国。后面的话,她又不肯说了。世子殿下,有些话,或许您应该自己好好问问她了。”
回忆戛然而止。
叶谪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而她们两人已经不知去向。
自那天后,他忽然忙碌起来了。也许,他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乱如麻的事情。他在逃避。可是他知道逃不掉。
荀琨的到来终归使得他不能继续逃避了。
荀琨说,她和羡鱼有关系。
他或许应该问一问,在她落水后苏醒的几日,她究竟记起来了什么。
她或许,就是羡鱼。
可是现下的情况分明是愈来愈陌路。他害怕终有一日她会悄无声息地状若无事地从他身边淡然擦肩而过,一如这满街的路人。
袖子里珍藏的画像他要回来了。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玄机赛上,他一定要让她夺得魁首,这样,她便可以继续在他身边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