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不灭,人心不息。
青龙府许久等不回自家的青龙神君,提了灯在府门口、街口等候,却看见神宫此时将紧闭的神华门打开,众多灵人一齐出来,显然是出了大事。
安祁旭只觉着自己应该是在一个车上,他听到下面车轮压过官道的声音,压过一块石头而颠簸一下,他的身子无处不痛,只能呜咽,一个字都吐不出。
他的身子被一层又一层的布包住,蹭到断指,疼痛已转为酥酥的痛感,他听着外面士兵的谈话,只觉无地自容。
他从没被人这样侮辱过……
他知道自己已经进了神城,神城的灯火太亮,能透过这厚厚的布刺在他眼上。
神城的每一处,甚至气味他都熟悉无比,他在这里生长,在万人瞩目之下长大,终要在这里死亡,在众人唾骂之下离去。
这消息只传到神宫内,灵人上报监察、伏狱两司,两司长官皆在沐休,但因事情重大,只得再去请。
江奕本都搂着黎忆云睡下,却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他拍拍被惊醒的黎忆云安抚,又伸手解了门上的法宝,问道:“什么事?”
外面的人只知有大事,灵人召唤,并不知道安祁旭的事,就照实回答。
屋内两人得知出了大事,立马坐起来,江奕掀开被子就要穿衣出去,见黎忆云也要起来,连忙扶住她,道:“你也累了,还是继续睡吧。”
黎忆云摇头,道:“既是出了大事,咱们府里又知道了,想必不会安宁,我怎有继续睡着的道理。”她起身披了披了一件外裳,就为江奕穿起衣服,又唤侍女打水进来。
等送江奕出去,黎忆云也不闲着,坐在那里想了许久,还是将向黎家传信的念头打消。
……
车行地慢,安祁旭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气正一点点地往外泄,失去圣灵石的压制,魔气魔灵被白铳全部激发,他那一丝力气,被他强撑着站起来。
他绝不趴下……
车突然停下,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动作,可安祁旭却忍不住一个踉跄,就听见外面是玥娑的声音:“放了他。”
他听见长剑出鞘的声音,他听见他们说话,他张了张嘴,仍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他的手紧握着,扯出的伤口往外渗血,他恍若不觉,一张嘴直打颤。
“玥……娑姐……”时间不允许他将一整句话说完,玥娑看他这样,竟比当初的居思堂还要凄惨,当即顾不得别的,挥剑逼开士兵,又拿着幻尊金印,无人敢挡。
她欲把安祁旭拉出来,却见他站着摇摇欲坠,声不成句,她大哭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是我没护好你!”
安祁旭没办法替她擦干眼泪,更不想让她救她,不仅是为她好,更是给自己一个解脱。
他伸出手,玥娑立马抓住,却惊得张大双眸,“你的手指呢!”她想掀开布一看究竟,安祁旭却已用尽全部力气将手抽回去,靠在一旁喘着粗气,两排牙齿打颤,他咬紧牙,才困难地开口道:“别救……我,我不想活……”
玥娑被灵人拉开,手中长剑脱落,她先是愣住,然后疯一样地往前扑,从布下拉出了那一只手。
在场之人,除了灵人,没有不觉恶心惊恐的。
那一只手,再难让人相信会是安祁旭的,那曾经在玄玺握笔作《无韵》,把箫奏《圣灵》的一只手,五指失二,血染成黑,一指甲半褪,血肉模糊,有一块肉半落不落,有如贩肉摊里被人扔弃的一只烂蹄。
玥娑只觉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眼中泪豆似掉落,她眼前模糊不清,天旋地转,晕倒在地上。
一阵大乱,众人没等到出关的尊神,反而见幻尊过来闹事,本就头疼,结果她还晕倒了。
尊神不在,幻尊晕厥,此时最大者自然是灵人。灵人明白安祁旭的特殊,而若沁已经去尽力助羽冰落尽快出关,她道:“将青龙神君押入牢,等尊神出关,再做决断。”
……
安祁旭被扔进牢里,布仍搭在他身上,因为没人愿意看他一眼,他此生第二次入狱,一次光鲜得意,一次难堪屈辱。
他扶着墙,使尽此生最后的力气站起,扣着墙缝支撑着自己,血肉嵌入墙中,他却也感受不到疼痛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气在一点点地散去,或许此时站着死,已经是他意料之外最快乐的事情。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他听见所有看守都往外去,他听见大门再度合上,他能感觉到一人走来。
那人应该很伤心吧,脚步失去了平时的轻快平稳,几乎是一步一顿。安祁旭却下意识地拢紧了自己身上的布,不想让她看到,扣着墙壁的手却不能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