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下,几个燕军士卒正整理着从滹沱河畔战场上搜罗来的物品,其中某个从南军士卒身上拔下来的香囊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几人将那被血侵染的香囊撕开,里头居然还有缕女子的长发,看来是这运气不好的南军士卒早已和人定了终身,怕是打完仗回去就要婚娶,结果运气不好死在了战场上,这让几个燕军士卒大骂晦气,这针脚密集的香囊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装钱的荷包,谁知道是这种派不上用场的东西,当即随手扔在了泥地上。
这一幕被走进军营的纪纲看了个清清楚楚,他摇了摇头,跟着前方的巡营士卒加快了脚步。
距离城下一战已经过去好几天了,然而朱棣并没有像平安郭英他们一开始预想的一样直奔德州,大概是当初打耿炳文打出了执念,朱棣对真定这座雄城垂涎三尺,硬是想趁着城内军民人心惶惶,守城人手不足的机会强攻把城打下来,可接连攻打了几天,也没什么成效,平安郭英吃了上次的亏,更是打定了主意不肯出城野战,弄得朱棣也无计可施了,双方就这么在真定城下僵持下来,一个不肯走,另一个没资格考虑去留,只能在城里死死撑着。
这里是真定不是济南,为了防止有一天出现这种围城情况,平安郭英不知道在城里囤了多少粮食,前些日子无数难民逃进城里,这下子守城的人手也有了,骑兵较多且缺少攻城器械的燕军一时还真拿真定没什么办法,朱棣也只能每天在城头下面望洋兴叹,暗悔没在战场上把平安郭英二人宰了,不然真定怕是早已开城投降。
这样的情况原本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纪纲知道,自己这一来,朱棣...怕是就要改主意了。
出金陵也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他一直活跃在前线,跟在金陵时的闲适日子相比不知道苦了多少倍,每一次有谍子身死情报站被捣毁的消息传到他手上,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一个,久而久之他做梦都想回金陵,但当初在栖霞山下那如芒在背的目光让他根本不敢再去见那个主官大人。
说起来这次也有些冒险,那个主官大人可不仅仅是秘谍司头子这么简单,这半年纪纲旁击侧敲,花了不少功夫,总算把那秘谍司主官的身份弄清楚了,可当他把这些身份写下来再看一遍时,绝望就出现在了他眼睛里。
燕王麾下和道衍并列的谋士、带兵进过草原和朝廷大军对垒过的将领、间谍衙门秘谍司的主官、当初在北平还处理过不少政务,好像也勉强算得上北平的高级文官...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身份?哪一个身份拿出来都够让他纪纲死几百次了,偏偏这些身份都是他一个人!
不行!那杀意自己确实感受到了,虽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死,但一定不能坐以待毙!
走在巡营士卒身后的纪纲眼神阴冷下来,看向了一队骑在马上的精兵和高头大马上身披黑色盔甲的威武之人,那个带自己进营房的巡营士卒指向那边:
“那就是王爷。”
……
朱棣刚刚出营巡视了一圈真定城墙,让他绝望的是,郭英平安仍然没漏出一点破绽。
真定城不好打,他早就心中有数,可一战打垮了近十万大军,还是没能进真定城一步,这就有点让他匪夷所思了,可就此带兵南下,他又不舍得。
当初把耿炳文那老小子揍趴下后,他就想打真定来着,谁知快三年了都没能下手,这次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说也要把真定拿下来,让整个北境再无后顾之忧。
这是魔怔了。
叹了口气,朱棣也知道急不得,反正盛庸那边已经不成气候,燕军在真定城下也耽搁得起,再围上段时日,实在打不进去也就罢了,眼下已经过了正午,他正想回营帐歇息一下吃顿午饭,一道身影突然从路边窜了出来,一把揪住了他身下战马的缰绳。
“大胆!”
这里是燕军大营,朱棣身边的几个亲卫也是大意了,但谁能想到自家大营里还有人敢冒犯王爷?几人纷纷怒喝拔出武器,只见那身影穿着一身文士长衫,像是个读书人,连朱棣也眯着眼睛握紧了腰刀,但那人接下来的话,却让朱棣和亲卫们的动作齐齐停下。
只见这书生抓住缰绳,制止战马前进之后,立刻顺势跪了下去,高声道:“秘谍司谍子纪纲,见过王爷!卑职有一计,可助王爷兵不血刃,拿下德州!”
朱棣闻言怔了怔,松开了腰刀:“秘谍司?顾怀的属下?纪纲...俺倒有些印象,是那个留在金陵传出许多情报的谍子?你很不错!”
见朱棣居然听说过他,纪纲大喜过望,深深叩了下去:“秘谍司会每隔几日送来军报,这次卑职讨了这个差事,就是想面见王爷!真定久攻不下,王爷若是想取德州,卑职定当竭心效力!”
“说来听听。”
“是,”纪纲从怀里摸出封密信,递向马上朱棣,“王爷一看便知。”
朱棣微微一笑,接过那密信,只扫了两眼,脸色就凝重起来,待他细细看完一遍后,连忙追问道:“如此紧急军情,为何不早些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