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逸归来那日,是个阴天。
天气闷热的厉害,彤云遮天蔽日,一丝风也无,恍惚中有让人窒息的感觉。云青日隐下的城楼之上,皇帝拓跋适一身玄色夔龙大冕服负手站立着,只是十二旒垂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一言不发地望着远方,望着笔直官道的尽头。直到芳草萋萋之中缓缓行来了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时,他深邃锐利的眸子中才射出了一道光芒,灼灼迫人,不明悲喜。驷马牵引的朱壁车,鸣珂阵阵,似乎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只是,他带的随侍极少,放眼望去,也不过百十来人,一路跟着马车向前跑着。
天子缓缓步下了城楼,在众人的仰望期盼之中,亲自去迎接他的九弟,军功卓着的拓跋逸。尽管曾经兵戈相向,但是一旦他归附朝廷,那横扫西域的战果,便是他最为显着的荣耀。
马车缓缓停下,一身宽袍缓带,素衣如雪的清河王拓跋逸从容下了车来。此时,恰有一阵风过,他的衣袂翻飞,站在尘土飞扬的城楼下,清风明月一般,朗然无垢。他清俊无匹的面容上,衔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立在那里,一派帝王威仪的拓跋适,郑重地行了一个君臣之礼。拓跋适上前两步,扶他起来,寒暄了几句路途安康与否的话后,皇帝携着他许久未见的九弟,亲自登上了天子銮驾。
这自是极荣宠僭越的待遇,可是皇帝和清河王脸上亲切又自然的感觉,却让人忽略了曾经的你死我活,只当他们如世间的所有兄弟一般,亲密无间。
有宗室老人不禁落泪。他们想起了一年之前,先皇驾崩,清河王趁着夜色逃离洛阳的狼狈。兄弟之间,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得落到相残的境地。如今这样多好,携起手来守护拓跋氏的江山,让外人再也不敢觊觎。
銮驾驶过大街,间或有风吹过,掀起了车帘的一角。兄弟二人言笑晏晏,其中一人形容威仪,轮廓深邃,如山一般不可仰视。另一人清秀俊逸,举止娴雅,像水一般沁人心脾。先皇最优秀的两个儿子,终于在众望所归中握手言和。如此看来,幽州李惟败亡不过是旦夕之事,而南朝也短期之内不敢再来犯边。
待到车马进入宫门时,雨才终于迫不及待地落了下来。起先也就是一两滴,但是很快便如盆泼一般,打得青石地啪啪作响。
雨声惊醒了昏睡多日的妙华,她如今瘦得脱了像,再也没有之前明**人的容颜,只是一个缠绵在病榻,垂死挣扎的人罢了。拓跋适起先也时时来看她,但是她的病情总是没有起色,所以时间久了便也淡了。幸好,昙静法师允许前来,她每每看到法师的容颜,便觉得无边的平静。
“法师……我听到有声音……好像是礼乐之声……”她扶着浣瑾的手,颤巍巍地起了身,刚动了动便气喘吁吁起来。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悲哀的神色,但是他们不能告诉她,是拓跋逸回来了。拓跋逸是她的心病,身体安好时都会郁郁难舒,更何况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之时。
“是落雨了!”昙静法师幽叹了口气,道。
“是么……”她的眼眸中闪过失望之色,“我昨日梦到了璧郎,他说他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