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逸成婚那日,妙华早早便起了身。本来是不想去的,然而还是不愿意让人看出些什么痕迹,也不肯错过仅有的,能够远远看他一眼的机会。距离上一次相见,已有了数个月时间。那时她站在飞阁复道之上,远远地看到了他。修长端立的身姿,如同风中的一枝修竹,隔得那么远,她的目光还是能够拂过他金雕玉质的侧颜,看到他清澈高远的眸子。他的眸子里有莹澈如洗的天空,有濯濯扶风的细柳,有广阔雄伟的殿宇……唯独没有她!
明明是夏日仍带着湿热气息的风,吹过面颊时,却觉得比数九寒冬的风雪都要冰冷刺骨。她用手遮住双眼,从心底里默默地流泪,然而口中还是装作不满地叹息道:“这复道上的风这样大,快些离开吧!”
回忆间,发髻已经梳好了。浣瑾给她描着眉,口中感慨道:“娘娘今日的眼下有些发乌,莫不是昨晚没有歇好?”她细细端查着镜中,果然有些神思恍惚,精神不济。
还未开口,便听到拓跋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让朕看看,果真没休息好么?”他来桐羽宫,很少让人通传,习惯之后,妙华便很少在殿中和浣瑾他们多说什么。
他扶着妙华的肩,伸首在镜中细细端详,然后指着她的眼睛,颇温柔道:“这里多扑些粉,遮一遮,可莫要让人觉得你在宫中受了欺负!”
言者未必无心,听着自然有意,可是妙华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一草一木都能影响到的人了。她娇羞地将脸别在一边,声音低低地嗔道:“圣上最能知道,妾昨夜为何没有休息好!”
拓跋适实在爱极了这样的妙华,她通红着一张脸娇嗔地看着自己,用软软的音色埋怨着自己时,都让他心痒难耐,爱慕难舍。有时他甚至觉得,妙华给自己下了一种蛊,让他越来越离不开她,每次留宿也总是会失控,不知节制。
自身后抱着她,淡淡的香气,是属于她的缠绵气息。
“圣上,时辰不早了,还是让浣瑾她们替妾早点打扮好吧!”她用小指滑过他的小臂,落到了他宽大的掌中,在他的手心里画着涟漪。他捉住了她的小手,在上面落下了一个吻,热气喷洒在上面,痒痒的:“阿妙如何这样心急?”
她的表情就像一个作弄别人的小孩子:“自然着急,说起来,还是妾做的媒呢!”她起身,将他向外推去。这个大胆又无礼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的泼辣,引得拓跋适朗笑出声,依着她的意思,在外等待着她梳妆完毕。
一番精心装饰后,妙华走了出来。她本来是个娇艳明媚的相貌,平日里却总是打扮的简素低调,今日浓妆之后,便如一枝灼灼盛开的牡丹一般,艳光四射,国色天香。这样好的容光,几乎让外面明媚的日光都失了颜色。拓跋适走近,将她揽在了怀中,在她耳边低语:“朕的阿妙,与江山同色!”这一句说得极认真,不像笑谑一般,让妙华有些无措。然而片刻后,她却低低得笑:“圣上这样一说,妾会当真的!有一日若是问起圣上,是妾重要还是江山重要,圣上又该如何回答呢?”本就是句调笑之语,压根没有期待他的回答,然而他却叹息道:“以前认为最重要的,在遇到你之后,便觉得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心弦微颤,仿佛是被人击中了心口一般,有些悸动,有些疼。可回忆里那么多的伤害,却让人觉得就算只是片刻心软,都不可饶恕。
圣上携着昭仪亲自前来,自然引起了周边百姓的围观。齐衍之安排的羽林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銮驾围住,生怕有人趁此行不轨之事。隔着轻薄的纱帘,偶尔微风清扬,帘后精心装扮过的容颜若隐若现。若是时间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容颜,那么十六岁的妙华便已能用面目全非来形容。昔年那个娇俏明媚的女孩子,正在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这般清冷妩媚的样子。她的美丽,让人从心生怜爱,变得让人无法逼视。齐衍之偶尔回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微微的痛。
他即将娶她的阿姊,而这门婚事是她亲自向圣上求的。齐沈联姻,满足了所有人的期待,符合了所有人的愿望。后宫中最有权势的皇后和最受宠的昭仪连成了姻亲,外朝中两位汉家重臣自此休戚相关。可是,她却从没有问过自己肯不肯!也对,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要求。她从没有喜欢过自己,就算是作为朋友,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也不会超过北海王拓跋迅。此生此世,他不过就是她生命中最微不可查的一粒尘埃,慢慢被她拂去,再也没有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