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心中早已不起波澜,但想到彼时的清俊少年,在深渊之中沉浮,再也不复从前,心中还是泛起难以言喻的酸痛。
“他早就有取师祖而代之的念头,这些年来,师祖空有一个掌门的称号,实则门中弟子多唯郭行之命是从,便说有一半的弟子是他的人亦不为过。”冯曦的眼中迸出冷冷的杀意,“听那个医道弟子说,几位掌道师叔也被他囚入水牢。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师祖从前昏聩,门下弟子逃的逃,散的散,只是郭行连这些同门的师兄弟也不肯放过。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个术士,用那些弟子的性命去试药,我同冯冶得知后,曾经杀入过长生宗,救出了几位师叔和数十名弟子。”
阿皎道:“果真?他如何会和这些邪魔外道勾结?他难道不是想要得到长生宗么?如今将长生宗毁成这副模样,他又能得到些什么?”
“我也不知那术士究竟是谁,他以蓝巾蒙面,我杀入长生宗时曾与他交过手,觉得他武功并不强,但是出手却极邪。这两年间,我与冯冶一直在同郭行纠缠,第一次时凭借密道潜入长生宗,放出了几位同门,但是我们也差点被擒住。冯冶同我受了重伤,休养了数月之后,冯冶联络了小月氏的新首领阿勒川,火烧长生宗,将郭行和那术士逼走。那术士竟然想到抓无辜百姓试毒,幸而汉军对江湖人盯得极紧,郭行和那术士遭遇汉军围截,只能一路出关,遁入西域。我们收葬了惨死的门人,安顿了幸存的弟子,打算寻到郭行,以他之血祭拜惨死同门,却不想我意外有孕……”
冯曦轻轻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目光中浮起几分怜惜,几分遗憾,“本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毕竟郭行和那个术士未除,始终是祸患。我身怀有孕,不能助冯冶一臂之力不说,反而还会惹他分心。谁知道他平日里对我百依百顺的,竟然在此事上不肯让步。”
阿皎叹了口气,“师兄这么做自然是应当的,这是你二人孕育的第一个子嗣,且他何其幼小无辜,还未睁开眼到这世上看一看,更何况,你舍弃这腹中的孩子,对你也是……”
她话未说完,便听见冯曦冷冷地“哦”了一声,“你这么说,倒是我冷血无情了?”
阿皎口中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弯,赔笑道:“但是师兄实在是不知变通,师姐做出了这般重大的牺牲,下了如此艰难的决心,他也不温言安慰,缓缓说来。”
冯曦冷艳的眉眼间荡起一丝微微的笑意,似是冰湖之中一夜之间春风拂过,春水温软。她伸出手来,调戏般地捏了捏阿皎的脸,“看你的模样,还觉得你长大了不少,可你这溜须拍马的模样,倒是一点都没变。”
阿皎有几分不服气,“这难道不是识时务么?”
冯曦打了个哈欠,懒懒笑道:“方才院中初见你时,只觉得你长高了些,眉眼间比昔日更美上几分,只是沉静了不少。”
阿皎见她有困意,便连忙道:“兰泽已经去整理过西厢了,睡榻被褥都是新的,师姐不如先去睡下,你不困,腹中的一对宝宝也要困了。”
此时已经夜深,冯曦去了西厢之后,阿皎也有些累,但是卧在榻上,脑中却纷纷乱乱,尽是冯曦说过的事。
她将下巴搁在枕上,闭上眼睛,一会儿是郭行从前握着她的手,走过长生宗长长阶梯的模样,一会儿是冯曦眼中冷冷的恨意,说起他一手毁去长生宗,残害同门的神情。
冯曦冯冶,甚至还有阿勒川,都在追寻郭行,她是不是也该回去,尽这一份力?
左右如今她和霍去病之间……不如离开长安一段时间,将此事了结之后,再做打算?
但她又怕,怕这样一走,与霍去病之间,便真的是断了。
如是辗转一夜,未眠已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