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泛上一种深沉的无力来,那种无力似是要噎住他的呼吸,近乎窒息的感觉,令他望出去都是一片昏花光晕,陈偃的面目近在咫尺相对,他却看不清,只听见陈偃的声音一声声地,如同雪水滴答滴答,落地成冰。
“人也见了,故事也听了,你欲如何?”
“元朔五年,便有郎中雷被告发淮南王刘安阻其从军,按理,阻天子诏令便是应当判处弃世死罪,可陛下只削了他两个县。元狩元年,淮南王庶长子刘不害之子告发淮南阴事(1),尚未等此案完全移交于丞相公孙弘和廷尉,便又有淮南王谋士伍被告发淮南王行谋逆之事。三步棋,步步紧逼,不必提被谋逆之事牵连处死的淮南翁主刘陵,便是整个淮南国都被连根拔起。”陈偃挑出一抹讽刺的笑来,“你说,此事是否有些蹊跷?”
莫说刘陵阖族皆灭,便是平阳长公主这些年也是不好过,先嫁平阳侯曹寿,曹寿早早便过世了,又嫁汝阴侯夏侯颇,夏侯颇因为和他父亲留下的姬妾通奸而畏罪自杀(2),封国被除,不仅失了依靠,更是颜面无光,下嫁卫青,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但面前是霍去病,此事在心底转了一圈便也罢了,不曾宣之于口。
“温妗既然是陈氏的人,那么温妤自然也是陈氏的人,替你们经营着千金乐馆,只是做的也不过是些选送歌舞伎乐的营生,如何能有这样的本事,荡平整个诸侯国?”霍去病觉得自己的脑中有些迟钝,今日的惊吓实在是太大了,若是不说话,脑中便是一片空空如也。
“蚍蜉之微末,只要手段得当,自然可以撼动参天之木。莫要小看女子,有时看似不起眼,但亦可成大事。”陈偃挥了挥手,“不过谁知她是奉谁之命,为谁经营。我只是要提点你一句,十数年的经营下来,其暗线早非你我可以想象,宫中摆着的那位李婕妤不正是个好例子,哄得陛下神魂颠倒,倒是颇有几分昔日卫皇后的意思。”
霍去病不去理会他眼中的嘲讽,“你的意思,不过是要我与阿皎断绝往来。”
“算起来,阿皎是我的表妹,我自然是希望她能保住性命,快活地过日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不是苦于上代仇怨之人,你若是愿意,同她一道离开长安也好。”陈偃的神色微微轻松了些许,“她留在长安,总有一日会被揭破身世。那时候,你面对她,要如何自处?何况你们之间的情情爱爱尚算小事,她的性命才是紧要。怀着妖星灾异的名头降世,只怕是后面有什么天灾人祸,都要推到她的头上。”
霍去病的心中,没由来地一痛。
他面对她,应当如何自处?
他自然是不会在意,更加不会心生芥蒂,于他而言,阿皎便是阿皎,与旁的人没有什么相干。
他担心的是阿皎。
她虽然口上总是逞强,但他明白,阿皎心里对于弄清自己的身世,不是不渴求的。
她一个人生长在江湖,幼时的年岁过得不算是愉悦,虽然面上总是活泼轻松,但心里终究是时常有身如浮萍,游荡于世间的孤单离索之感。
有朝一日,她的身世被揭破,会如何看待他?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
陈偃抿着红润的唇,露齿一笑,“如今战事初定,不如你向陛下提议前去戍边筑城,以固边塞。带着她一同离开,山高水远,朝堂内发生什么,都波及不到你们身上。”
霍去病抬起眼来,“无故提请戍边,陛下才会真的惹人怀疑。”他微微一顿,“温妗口中,你可确认都吐干净了?她为了自保逃避了这么些年,难保不会再留下些什么东西在心里以图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