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张璟也慢慢琢磨出来张楷的意思来了,心里不由腹诽,你说你们这些文人,说个话非得拐弯抹角的,就不能有话直说嘛。
这要是我万一没领会到您的意思,这算我的锅还是你的锅?
这是在考校他,至于为何考校他,结合之前张楷天不假年的慨叹,张璟似乎有些明白,似乎是想提携自己?张璟心头一动,转瞬间便在心里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权柄岂可轻授他人?
再说了,朝廷设置巡抚,本就是为了制约总兵之权,以文制武的大略随着文官集团的抬头,已经成了共识,张楷再怎么看好自己,也不会冒险,万一被人捅到朝廷,一个文武勾结是跑不掉的。
不过,就算如此,张楷这种传统的士大夫能够对他这个武夫另眼相待,甚至青眼有加,张璟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至少说明自己在这位老先生眼里还是有点分量的,日后相处,二人文武相异,难免有龃龉之时,待彼时果有龃龉,想必也能念及彼此的颜面,只做君子之争,不致于撕破脸面。
“怀瑾欲往灵州乎?”张楷主动转移话题,有些事情需要徐徐图之,况且他对张璟的考察还远未结束,现在自然不是和盘托出的好时机。
“先往视延安府诸卫所,”张璟回道,“然后去庆阳府、灵州盐课司。”见张楷转移话题,张璟自然有不会追问,便把自己的行程一一道来。
“怀瑾此去当以盐务为重,”张楷闻言,捻须沉吟片刻后,方才说道,“此地颇多险阻,且批验所距盐池辽远,商人多不愿劳师动众,开中形同虚设矣,怀瑾可就此事筹谋一番,可有两全之策。”
“是,晚辈知矣,”张璟拱了拱手,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由于加强了灵州盐池的防务,私盐已经不成气候,但前来开中的商人仍然寥寥无几,这就不仅是路远且险的问题了,更多的则是体制的问题,两处批验所距离盐池,近者也有三百余里,仅此一项,便令商人畏之如虎了,“中丞放心,某当召集商户,集思广益,必有所见益。”
张楷点头,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是说把批验所换换地方就能解决的,需要考虑的事情很多,他既然把盐务交给张璟,表示自己绝不插手,那么就只能先由张璟处理了。
此事就算是他来处理,都十分挠头,别忘了,他半生来宦海沉浮,精于民事,都颇为头疼此事,就别说张璟了。
但看张璟说的轻松,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略作提点,至于做成什么样子,且看看吧。比之家国大事,区区一灵州盐务,小事耳,成败不足以萦怀矣。
天色已晚,张璟告辞,来到馆驿歇息,明日便去延安,先至安定千户所,再至塞门、保安,然后至延安卫,取道鄜州,去至庆阳府。这一路若是顺利,倒也耗费不了太多时间。
有张楷这位既知兵事,有精民政的通才坐镇,延安、庆阳诸卫所以及地方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张璟这一次出行,不过是例行巡查罢了,毕竟他是总兵,掌兵事,岂能无动于衷?
第二日一早,张璟去了绥德卫,刘岩早已在本卫衙署的大门外相侯,执礼甚恭,“小人见过总戎。”
张璟下马,扶起刘岩,一边示意他跟上,一边问道:“本卫军屯如何?士卒操练如何?可有为难之处,可一一道来,本官自会于你解惑。”
“总戎督军榆林,绥德遂为腹地矣,无刀兵之忧,士卒用命,并无为难之处。”刘岩回道,“总戎放心即可。”
张璟点点头,绥德卫此时仅剩三千人,其余士卒皆被张璟调至榆林,可以说,随着榆林城的建成,不论是绥德卫还是延安卫,其守御之责由外转内,特别是绥德卫,其职责由守御鞑贼,变为维护地方安定,以及屯田。
所以,根本不需要太多人,延安卫剩下的人更少,只余两千余人。无他,延绥边线一千七百余里,虽然大部分地方因山势险峻,而贼莫入之,但榆林一带,数百里的边线却是地势空阔,贼骑可长驱直入,若是守军太少,左支右绌,难以为继。
张璟遂发延安、绥德二卫之兵,尽入榆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屯田不可疏忽,一旦朝廷粮秣难以为继,亦有屯田可支绌一二矣。”张璟叹道,国朝的财政一直不甚宽裕,否则,西军粮饷之低,也不至如此了。
屯田虽也需缴纳赋税,但比之民田,却少了许多,若是士卒用命,肯好好屯田的话,积粮亦颇丰!比如辽东,屯田所得,除缴纳赋税之外,多用于与兀良哈、建奴等异族互市,所获颇丰,竟不需朝廷专供。
可见屯田之利。
“不得私占民田,与民争利,”张璟再次告诫,“今民生凋敝,百姓身虽附,心未服,你当约束士卒,切勿侵扰百姓。”
“总戎放心,小人当慎行之。”刘岩不敢怠慢,躬身领命。以前绥德几乎全是军户,百姓仅有十之一二,城外皆是荒地,倒也不虞百姓受困,如今城中百姓渐多,已有近两万之众,倒是绥德卫的士兵被抽调一空。
若是本卫士兵与百姓起了龃龉,倒也真是无法交代,所以,即便张璟不说,他也会好好约束士卒,轻易不得惊扰百姓。
在绥德卫呆了一日,第二天一早,张璟去至巡抚衙门,与张楷辞行。
张楷颇多勉励之语,“怀瑾一路之上,当观本地风土人物,察黎庶之事,未可拘于兵事矣。”
呃……张璟有些错愕,他一个总兵,插手民政,根本说不过去啊。
张楷见张璟犹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遂道:“怀瑾既读武经,当知孙子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何为己?其仅为兵事乎?”
“是,晚辈受教了。”张璟抱拳躬身,民政、军事向来是一体两面,不可偏废,张璟虽然懂得这个道理,却从未细思之,如今被张楷提醒,却是恍然大悟,是啊,所谓“己”,岂独兵事乎?倒是自己限于窠臼之间了。
一路无话,在张楷的治理之下,虽仅月余,延、庆二府却已有风清气正之象,张璟一路行来,百姓安居乐业,竟有几分大治之气象。
这让张璟不得不佩服张楷这位老先生的才干!诚然,天下官员中,碌碌者众,然有干才者亦众,否则,这天下岂得安稳乎?
十余日后,张璟一行人来至庆阳府,因私盐之故,前知府王成被发为民,府中豪商吕循、周端被枭首,奴仆家人皆被发为盐丁,其家财尽数充公,而数年来有参与者,皆按罪论处,轻者罚没家财,重者枭首示众。
经此一事,庆阳府内已无人敢贩卖私盐以谋利,短期内如此,至于时过境迁后会如何,不得而知,不过,若是百姓饱受食盐之苦,加之商人重利,从中谋划,死灰复燃之日将不远矣。
庆阳府新任知府葛环亲自出城迎接张璟,一同出城迎接的还有从安边营赶回来的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