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海看好戏似得,在一旁阴阳怪气道:“程先生,你还是行行好,就应下这件差事,我想这也不算委屈你。再说,你就权且当是救救大家嘛,我想你也不希望这些认识的叔伯辈的人,也跟着遭罪罢?嗯?”
事已至此,逸之几乎是无望地在心下叹了一声。他曾经想过无数次,诸如日本人要是进了程家大门,他就是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决计不能同他们低腰。
可是如今呢?这一屋子的人,远的不说罢,就说这林寅,他就能真的不管不顾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按说,他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从前都说,这做大事的人,不能有妇人之仁,可是到了这一刻,逸之是明明白白知道了,什么叫进退两难,身不由己。大道理是一回事情,真的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现下,除了答应,他难道还有第二条路么?这便是所谓的在劫难逃了。逸之紧紧闭住眼睛,半天不出声响,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他再睁眼的时候,眼角迸出两点泪花来。
除了父亲程瑞生去世那会,这约莫是他在外头第一次心绪复杂到流泪的时刻。男儿泪不轻弹,可是心下的那股惆怅与愤懑,又如何去排解呢?
逸之回到家里,把自己缩在屋子里头三天三夜也没出来。起初,芷若只是想让他自个冷静下,想着他也需要独处的空间,可是当她看到日本人送来的荣誉商会会长的聘任证书的时候,她方才明白,逸之究竟是遭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芷若看着温婉,这骨子里也是个刚烈的人,看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愤懑。即便她晓得,逸之到底是有难处在里头,不然也不会应下这样一件戳脊梁骨的事情。
程老太太想着,让芷若进去劝劝逸之,好歹正经吃口饭,这几日人都消瘦了不知道多少。芷若偏不要,不过进了屋子,指着逸之的鼻子骂道:“这要是我,即便是咬舌自尽也决计不要松这个口。”
逸之苦笑道:“他要是能把我一枪崩死了,我倒是也死得其所了。可是他偏偏就狠毒在,当着我的面折磨林寅,折磨那些叔伯们,你说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么?且不论平日里恩怨如何,那到底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呀。”
芷若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呀,这天底下的好人怕是都要叫你做绝了……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投诚了日本人,往后旁人能不能体谅你这份苦心还两说了。”
逸之也不看芷若,不过起了身来,望着窗外萧索的树干:“我只能说凭着一份良心做人罢,这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如何说,我怎么管得着,但凡自己心安就好。”
话是这么说,芷若自然知晓,这件事情背后,恐怕逸之还有旁的打算,多是也在为着城内的抗日力量在争取一丝的喘息机会。
这目的是好的,可是自从逸之应下了这件事情,且见了申城各大报纸头条以后,即便是这程家的听差,但凡看着逸之,这心下都有别样的滋味。跟何况是芷若,总是觉得心里有个大大的疙瘩。
可是芷若到底不是寻常人,倘若寻常的女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便是情绪郁闷,无处可排解了,芷若生性不敢寥寂,因而又寻了旁的事情来。
上海沦陷以后,各大女校早就解散了。既然程逸之面上应下了日本人的差事,那么她在城内办些事情也是方便许多。
如此上海城内,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无辜孩童。芷若只要一出这程家大门,总要被几个要饭的孩子给团团围住。但凡仔细问了,孩子的父母不是被日本人炸弹炸死了,就是被活活用刺刀刺死了,这些但凡流落街头的,那些背后的故事,没一个不叫人心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