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太太每说一句话,嘴边就冒出一串血沫。孙彦鸿到底不忍目睹,一把抱过了宝珠,制止程老太太:“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这孩子跟着我,虽不能说有什么大富大贵,我一定想法子把她养大。”
听了这话,程老太太就觉得心下提着的一口气渐渐松了下来:“我放……放心……我……你……”
老婆子捏着宝珠的手:“孩子,跟太奶奶说,你会听舅舅的话,啊……”
宝珠自然还不会说话,不过由孙彦鸿抱着到了程老太太床前。程老太太一把拉住她的小手,老泪纵横。一旁的老婆子背过身去,止不住也是泪流满面。
程老太太艰难地拖了几个时辰,终于算是没了放不下的心事,两腿一蹬走了。家里实在是没有可以办事的人,孙彦鸿只得帮忙检点程家留下的东西,才发现程家家中非但分文不剩,还因为关雨时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挂在了程逸珠的名下。
孙彦鸿把宝珠带回家中,拿出仅有的一些积蓄,替程家还了一些债务,又尽着剩下的钱办了丧事。
说起来,孙彦鸿原本孤孤单单一个人,如今来了一个孩子,倒是叫他心下冷漠的角落渐渐有了暖意。这个孩子格外的懂事听话,人见人怜,孙彦鸿也就打心底里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疼爱。
上一辈的恩怨,没有延续到这个孩子,有时候孙彦鸿觉得,或许这便是天意。他恨了程瑞生一辈子,到最后却发现,原来一切都错了。如今宝珠变成了他的女儿,或许这也便是他与程家无法切割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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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的秋天,游击队的风势渐渐占了上头,甚至一度将上海半个城池夺回手中。日本人开始大举反攻,游击队到底因为兵力武器暂居下风。
战时的通讯线路难以保证畅达,接到撤离上海的命令时,日本人疯狂进攻的枪炮声清晰可闻。游击队的政委紧急会议把撤退命令传达下去,要求守城的战士们一定要撕开一条血路,确保城里的逃难的百姓先安全离开。
程家的房子已经十分破烂,屋顶上瓦片残缺,参差的屋檐,缝中长出了一撮撮的野草来。这一日的黄昏,程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有人么?”一个男声扬起。他伫立在程家后门厨房的那扇窗户底下,试探着叫了一声,厨房里有人放水的声音。那扇幽暗的窗户里,倏地便探出了一只头来。那便是仍旧留在程家看门的老婆子,一头蓬乱的白发,一脸的苍斑皱纹,整个看起来像只晒得干硬的袖子壳。
老婆子两个眼睛乌黑的很,却是深深地凹陷进去,她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细缝朝着窗外张望出去:“谁呀?”
“是我,张妈!”外头的男声扬起,显然他已经听出了这窗户内的人是什么人了。
“老天爷!”老婆子便在里面尖细着喉咙喊了起来。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起,她连忙打开了后门,摇摇摆摆,向那人迎了过去,登时老泪纵横:“天呐!大少爷!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