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细微的纰漏里,连建元总算看出来了真章。这个表情道法自然的男人端坐在此地,魂其实老早已经飞得没影了。
摊在连修然面前的,是西语杂志上的专访和照片,除此以外,马德里的偶遇和夜游,甚至是荣立诚卑微讨好的原话,都由老父亲一字一句地转达给了他。
他每多接收一条信息,脑子就要宕机几秒。不过好在他从小就是表情困难的专业户,安静地听完了故事的起承转折后,居然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的情绪。
反倒是连建元,手舞足蹈,声音越来越大,那兴奋,那自豪,满溢地快要爆棚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好得超乎我的想象。谁能知道这小子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坚持单身,对她一往情深呢!”
此话差矣。时隔多年一往情深的人多得去了,大家为什么都喜欢选择性失忆呢?
“他未婚,不代表就没有女朋友。我要是没记错,脚踩两只船这种事他是惯犯。”
“哎呀,你和你姐真是心有灵犀,说出来的话都差不多。可你觉得荣立诚这身家的男人,有必要为了踩两只船费那么大功夫吗?”
“话不是这样讲。我认为只有费劲千辛万苦踩到的船才有上的必要。”
连建元扑哧一口茶喷出来。
“你......你如今对男女关系的见解倒是很深刻。”
连修然不做声,他的手指擦过杂志的内页,正好划过了荣立诚的那张脸。而他这未置可否的平淡腔调,倒让连建元惊喜之余又添了几分惊悚。他不确定对方究竟是傻了,还是真的不在乎了。
“这么看来,你对她和荣立诚继续发展并没有什么异议咯?”
嗯,继续发展吗......
这个问题把连修然有些游移的神志拉回现实。事实上,但凡跟她有关的事,他的答案从来就只有一个。没有新意,也没有悬念。
因此,比起那老生常谈的回应,他更想知道连松雨对整件事的态度。毕竟她才是主角,白天和荣立诚在马德里吃饭逛街,晚上和他在酒店共枕缠绵。他一把火烧了那些佐证的三流小报照片,看来还是不足以把这事抛到脑后去。
“为什么要问我呢?”
连修然抬起头,很平静地望着父亲。他今天可是太沉得住气了,镇定剂都未必能发挥出这种效果来。
“不问你,难道要问乐之吗?这事我总得听一听第三人的意见才好做决定。”
“这是她和荣立诚之间的事,要问意见,也应该问她才对。她怎么说的呢?”
“修然,你不要看别人怎么说,要看行动。以荣立诚现在的行程安排,能抽出一天时间专程从马德里飞到日内瓦来看我,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马德里到日内瓦只有两小时不到的航程。”
“这跟航程长短没关系!你仔细想想人家偶遇那天都做了啥事......”
“您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想知道她的态度,其他都不重要。”
连建元开始搔头,拼命地搔头......
“爸。”
“哦......她嘛,她当然是不同意的,哈哈!不过你知道她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几句话不对胃口,就撂挑子走人......”
连修然没有光彩的长眼里忽然冒出生机来,发涨的太阳穴好像突然不那么痛了。
“什么意思?”
“修然,你不要听她胡扯......”
“她到底说了什么?!”
“呃,她说......只要那小子再来事,她不介意给他脸上多添一道口子。”
父子两人默默地对视着,老花镜对上金丝边眼镜,房间里只剩呼吸声,大约是都在回味这句话粗暴匪悍的震慑力。
作为最后一个从房间里出来的人,连修然面色安宁,态度友好。仿佛刚才的会面一切顺遂,没发生任何值得跳脚的糟心事。
他与生俱来的良好自控力,从未让人失望过。随从的杨医生和秘书在花园里候着,看到连修然步履轻松地从里面走出来,顿时就很定心了。
“连先生,明天的预报是多云转晴,假如您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有安排。而且很特别。我姐姐人呢?”
“哦!两位小姐去湖边散步了。”
连修然看向不远处暗黑的湖畔,眉头拧起来。果不其然,这两个女人混在一起,一定整不出大家闺秀的风格来。那袅袅升起的两缕青烟,可不就是姐妹同心的证明吗?
“连乐之,把烟掐了!”
“凭啥?我不服!姐姐也在抽,你咋不管她?”
“学坏容易,学好难。你不要事事都拿她当榜样!”
一左一右地拉着两个女人,他左手一推,就把连乐之踉跄地推向了杨医生坐的那台车。解决了妹妹的大问题,姐姐那边就好办多了。
他扭头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连松雨,语调温和地比夜风还柔。
“你在车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过来。”
“连修然,我......”
“听话。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目送连松雨离去的背影,连修然继而转向绞着手,抖着腿的妹妹。
“今晚你先跟他们回去,我还有话要和她说。”
“有啥话你回酒店慢慢说呗......”
“我等不了那么久。”
“哥,哥!你冷静一下!不管你俩有啥不可调解的矛盾,我都觉得可以依靠和平谈判的方式解决......”
“我很冷静,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发火了?”
连乐之扒着车窗玻璃,扁着嘴和兄长道别。唉……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可千万别把姐姐整残了才好呀。
车轮碾压的噪音缓缓而过,引擎很快加了速,在夜幕里一骑绝尘而去。湖畔停车场再度恢复寂静,连修然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缓步朝那台黑色保时捷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