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听见她冲着他穿过草丛跑来的窸窸窣窣声响，他也能感觉到她走到他身前不远处的时候停了下来，或许是一分钟，也或许是五分钟，在他还在想着她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她忽然就奔了过来，一下子扑倒在了他的身上，搂住了他的脖子，又喊了他一声“北漠瑶”。

知道她那样的举动和呼喊，让他的心在那一瞬间变得有多柔软吗？

那一刻，他脑海里忽然神使鬼差的就飘过陆半城曾在他扯断她项链后的那一天清晨，问他的那个问题：“你喜欢上嫂子了吧？”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该怎样回答陆半城的问题：“不，不是喜欢，是深爱。”

悄无声息中，浑然不觉时，小麻烦早已深刻到浸入他的血脉。

他对她的感情，远比他想象中来的深厚浓重许多。

那份感情，早已不是单单是喜欢，而是刻骨铭心的挚爱。

小麻烦对他来说，没有前身，没有候补，只此唯一。

她用一个眼神，买断了他一生。

他清醒的意识，没撑多久，就又变的浑浑噩噩起来。

他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可他的大脑迟钝的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嘴边颠三倒四的只能念着那句“不是喜欢，是深爱。”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念了多久，隐隐约约的感觉有人抬起了自己。

他说不清自己在慌什么，总觉得心底不踏实，仿佛被人这一抬走，他和她就会永别了一般，他情急之下，就慌慌张张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只有用力，再用力的抓着，他慌乱的心，才会变得安定。

……

北漠瑶的意识从未完全消散，他知道自己被送进了手术室，也知道有人想要让他松开她的手腕，可他偏执的就是不肯松开，直到最后医生无奈妥协，允许她跟他进了抢救室。

……

他虽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但他知道，自己被扎了针管，也知道一群医生围着他转了很久，拿着各种仪器在他身上探来探去。

在他累的快要撑不住时，周围终于消停了下来，他被推到了一个安静的房间里，有护士一边检查着他的输液瓶，一边对着小麻烦说着注意事项。

护士离开后，他耳边的世界变得愈发清净。

小麻烦的手腕还被他紧紧地抓着，她就坐在他的身边，直觉告诉他，她在看他。

药效让他变得有些困，纵使他无法和她交流，可他仍旧不想睡。

她可能是怕打扰到他，守着他的整个过程，小心无声。

就连她偶尔给他摆弄吊针的输液管时，举动都轻柔的不像话。

她找了他一夜，可能也累了，将脑袋枕在了他握着她手腕的手臂上，她的呼吸很清浅，时不时的扫过他的裸露在外的肌肤，痒痒的，麻麻的，骚动的他的心，变得酥酥的，柔柔的。

这样美好的气氛，让北漠瑶恨不得时光就此定格，他和她就这般地久天长下去。

可是终究，还是有声音打扰了他们之间的宁静和美好。

是她的手机铃声，像是短信声。

“叮咚”了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她枕在他的胳膊上，没挪开脑袋，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听见她按手机发出的轻微哒哒声。

不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她好像看了好久，才在屏幕上敲打了起来。

她短信发出成功后，过了不到半分钟，手机又传来一道“叮咚”声。

随后，病房里重归安静，迟迟都没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北漠瑶想，小麻烦应该是没再回短信。

她趴在他的胳膊上，没任何的动弹。

病房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空气静谧的他隐隐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窗外阳光静好，透过明亮的窗户暖洋洋的洒在病床上。

刚刚两声短信提醒声，就像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一般，气氛很快重新变回之前的温馨和美好。

心情的放松，让北漠瑶身体变得愈发慵懒，体力的透支和药性的催动，让他意识渐渐的被困意所覆盖。

在他即将陷入睡眠之前，趴在他胳膊上的女孩，脑袋轻轻地动了动，往他面颊挪近了许多。

北漠瑶一下子变得又有些精神，他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眼此时的她在看什么，可是眼皮沉重地像是灌了铅，拼命地掀了好几次，都没掀开，然后他就感觉到女孩的手指，轻轻地碰触上了他的面颊。

她指尖的温度微凉，轻缓的摩挲过他的眉，他的眼，然后沿着他的轮廓，滑到了他的鼻翼，他的唇……

北漠瑶身体莫名紧绷，呼吸也跟着停了下来，一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悸动的情愫，瞬间充满了他心间。

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流连忘返了许久，才缓缓地挪开，然后他感觉到她的脑袋冲着他凑了过来。

他的心跳速度，不受控制的加快，气息也跟着变得有些波动，随着脸上有阴影笼罩，她柔软的唇瓣，很缓很缓的碰上了他的眉心。

那一瞬，北漠瑶全身的血液凝滞，只觉得此时此刻，美好的宛如幻境。

她似是有些羞怯，唇瓣轻抖的厉害，她在他额头停留了许久，才挪到了他的眼睛处，然后密密麻麻的吻，就落了他的一脸，暖暖的、甜甜的，让他唇角漫起了一抹很细微的笑意，他仿佛听见了花开满山的声音。

最后，她的唇落上了他的唇。

柔软温热的触觉，让他全身变得轻飘飘的。

她笨拙的亲吻了他唇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挪开，然后喘着小气将脑袋窝在了他的左肩上，像是乖巧的猫一般，轻轻地蹭着他的颈窝，冲着他耳边，像是呵气一般，喊了声：“余生……”

余生……

好软绵的声调，和平常她说话的声音，差距有些大，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哦，不对，小麻烦平时的声音和梁豆蔻很像，是她刻意模仿的吗？所以此时的声调，才是她真实的声音？

糯糯的，绵绵的，和她的眼睛一样，很撩人。

北漠瑶忽然很想拥她入怀，他挣扎了许久，最后也只是稍稍加大了一些握着她手腕的力道。

她似是感觉到了一般，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窝在他颈窝处没动，可是身体却往他身上贴合的更紧了。

她这般乖巧主动地靠近，让他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半昏迷半清醒中的神情，都演变成了温吞的画。

她就在他旁边，她的亲密依偎，让他无比安心。

她身上的气息，不断地往他鼻息里飘，像是催眠曲一般，让他刚刚因为她触碰而打起的精神，渐渐地被困意淹没。

在他彻底陷入睡梦前，他脑海里还在勾画着他和她的来日方长，想着等他睡醒了，就有力气了，可以把他的心事，一件一件的说给她听。

甚至他还想到了她穿着婚纱，走向他的画面，美得他在梦里，都微笑出声。

若是北漠瑶知道，他这一睡，再次醒来，等来的不是她和他的来日方长，而是曲终人散，打死他都不会让自己陷入沉睡中。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遗憾。

他遗憾的不是因为救小男孩，而错过了和她的上海之约；也不是因为小男孩那一脚，自己险些丧命在河流中。

他遗憾的是，命运造化弄人，他以为的刚开始，在她那里，却是终结之时。

他遗憾的是，他曾和她靠的那么近，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和她或许就不会错过了，可是他却没能抓住那一点点。

……

北漠瑶的呼吸渐渐绵长均匀，趴在他颈窝的云染，这才轻轻地抬起了许久没动的脑袋，看向了他的睡容。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眼神格外的认真专注，像是要把他看进心里一般，直勾勾的盯着瞧。

看着看着她的眼底就泛起了暖意的刺痛，嗓子里也堵得厉害，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再待下去，她怕是就舍不得走了。

想到这里，云染猛地就别开了头，在她人还没站起身之前，眼泪却先砸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男子的唇上。

睡梦中的他，眉心轻动了动，却没醒来的迹象。

她咬着下唇，压着胸中不断翻滚的剧烈疼痛，将手腕从他因为睡着，已经没了力气的掌心中抽走，然后站起身，拿了一旁的包，头也不回的就走向了病房门。

在她伸出手，拉开门之前，她的脚步顿了顿，她想要回头再望他一眼，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她怕她看了，情绪就失了控，她紧绷着后背，对着他站了半分钟，就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带上门，逃也似的奔向了楼梯，冲出了医院的住院楼。

等到云染跑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她的眼睛蓄满了泪水，模糊的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她不小心撞了一个男子，对方跟她说了句“对不起”，她摇了摇头，嗓子哽咽的没能回一句“没关系”，就冲向了医院后面无人经过的小胡同里，蹲下身子，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早在答应梁豆蔻，顶替她来当替身之前，她就知道，会有这样分别的一日。

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在真的抽身离开之时，她发现疼痛远比自己想象中来的凶猛剧烈很多。

多到……她根本无法承受。

北漠瑶，今日一别，你我真的是永别了。

我再也不能像八年前那样，你走了，我虽被你爽约，带着一身伤，却还可以存着一丝希望，盼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