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深爱,不是喜欢……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几乎不易被人察觉。
趴在他颈窝上的云染,却一字不漏的全都听入了耳中,她眉心轻蹙了一下,稍稍抬起头,看向了北漠瑶,疑惑的出声问:“北漠瑶,你说什么?”
北漠瑶的意识都还在,他听见她的声音,干涩惨白的唇瓣,张张合合的动了好一阵子,有着很微弱的声音飘了出来。
刚刚再说那句话时,他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尽管云染离他的唇瓣那么那么近,甚至她都将脑袋凑到了他的唇边,可她还是没听清他说些什么,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吃力。
云染这才猛地回神,蹭的一下从北漠瑶的身上爬了起来,冲着已经走上公路,开车准备离开的警-察们扯着嗓门喊。
她喊了几声,走在最后的中年警-察似是察觉了,往后回了一下头。
因为隔得太远,中年警-察根本听不到云染说了点什么,只是看她在草丛中,不断地挥着手。
路边的警-察,有人开始催促他快点上来,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转身迈步冲着云染走了过来。
他距离云染还有十来米的时候,云染就扯着沙哑疼痛的喉咙又开口喊:“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他了……”
中年警-察似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一般,怔了怔,然后就猛地蹿了过来,在看到草堆中奄奄一息的北漠瑶时,眼底明显的震荡了一下,随后就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
很快,那些离开的警-察折了回来。
安静的河边,变得有些纷乱。
北漠瑶躺在草丛上,浑然不觉,唇瓣还在不断地张张合合,像是在念着什么话。
云染蹲下身,轻柔的问:“你说什么?”
北漠瑶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还在那里蠕动着唇。
云染皱着眉心,耳朵都快要贴上北漠瑶的唇了,只是依稀的听见了几个很轻很含糊的发音。
一旁站着的一个警-察,学过唇语,盯着北漠瑶的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将他的话转述给了云染:“他说,不是喜欢,是深爱,是深爱,不是喜欢,不是喜欢,是深爱……”
警-察颠来覆去的跟着北漠瑶念了好几遍,然后就看向了云染:“这是啥意思?”
云染同样纳闷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北漠瑶。
他怎么一直都在念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
没多大一会儿,救护车赶来了。
云染一直都守在北漠瑶的身边,大家帮忙将北漠瑶抬上车时,他的手无意之间碰到了她的手,整个人宛如虚脱的他,也不知道哪里爆发的力道,猛地抓住了云染的手腕。
抓的格外用力,仿似一松手,她就不见了那般的用力。
北漠瑶这样的举动,导致不好抬他上救护车。
有人让云染将手抽走,闭着眼睛看似昏迷却一直在念着话的北漠瑶,指尖的力道忽然加大。
云染手骨都被他捏的泛红泛疼,她贴到他耳边,柔声的劝他放开,可他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依旧那么固执的抓着她的手腕,力道还在缓缓的加重。
……
北漠瑶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他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被漩涡打晕了,但是他却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爬上岸的。
他只记得,小麻烦在浦东机场等着他,他要去找她……可是他拼命地往公路上走,越走越吃力,直到他实在没了力气,倒在一堆杂草上,再也动弹不得。
全身的衣服都是湿的,因为头部失血,精神有些萎靡,夜里的河边温度很低,一向不怕冷的他冻得牙齿打颤。
他一度以为,他或许就要这么冻死了的时候,人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昏沉了多久,脑海里乱糟糟的浮现了许多画面,像是真实发生的,又像是他在做梦,全都是有关小麻烦的。
一直到最后,他大脑里才闪现出,小麻烦在浦东机场等着他的这个画面。
昏迷中的他,忽然就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想要从草堆中爬起来,可是全身仿佛着了火一般,软趴趴的使不出丁点力气。
他跟小麻烦说过,等会儿见……她都等了他好多会儿了,他不能让她在那么等着……
他越想,越心急,越心急,越挣扎,越挣扎,身体就越难受,到后来,他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吃力,清醒的意识又开始薄弱。
他很清楚,他若是这一次在昏睡过去,兴许就醒不来了。
他强撑着仅存的最后一丝丝精神,不让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可是他生命力的那道光,还是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微弱,就在即将熄灭的那一刹那,他的耳边,忽然就传来了一道声音:“谢谢。”
那好像是小麻烦的声音啊……他这是在做梦吗?她在对谁说谢谢?
北漠瑶一边朦朦胧胧的想着,一边似真似假的听到一群人的说话声。
……
“我们都往下游找了好几十里地,没见到人,九成是没戏了。”
……
“那是这条河最危险的地方,每年准会儿死几个人。”
……
“不是我们绝情,是我们真的用心找了,还是没找到,这么耗下去,也不是方法。”
……
“是啊,小姐,节哀顺变吧。”
……
他意识不是特别清醒,听的也不是特别全,只有那么零散的几句。
但是他知道,他们好像找的人好像是他,但是他们劝的人是……
北漠瑶还没确定是谁,他又听见了小麻烦的声音:“你们走吧。”
真的是小麻烦的声音……尽管她的声调嘶哑的厉害,可是北漠瑶却觉得如闻天籁。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要继续找他。”
“他说过的,有事情跟我说,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
“我也有事情要跟他说,我们约好的,我必须要找到他。”
“他都跟我说了,等会儿见,这才等了十二个小时,没多大一会儿,我还可以在等,一百二十个小时,一千两百个小时,我都要等……”
他的小麻烦来找他了啊……一点一点快要被黑暗掩盖的意识,被她那样一句一句坚定的话,渐渐地拉了回来。
“你们都放弃他了,我不能放弃他,我要是放弃了,就真的没有人会管他了。”
“你们想走就走吧,我不走,一天找不到,我就在这里待一天,两天找不到,我就在这里待两天,一生找不到,我就待一生……我是不会放弃他的……因为我跟他说过,他还有我……”
北漠瑶的胸膛里忽然变得有些暖、有些热,连带着他的眼睛都开始泛酸。
“只要我没找到他的尸体,我就不会认命,只要没看到他的尸体,他就有可能还活着。”
“要走你们走,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北漠瑶这一生,没哭过几次,可是在他听到她在说完这一句话后,开始一声一声的喊他名字时,他的眼角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溢出了一抹湿润。
你说,那么纤细瘦弱的一个小女孩,平日里看到他生气怕的直打哆嗦的小女孩,怎么总是做出这样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初他在老宅门口,无意之间瞄了她一眼,她的眼睛就像是被施了法一般,在他脑海里三番五次的萦绕。
他讨厌那种感觉,他想要将她从他的世界里驱赶出去,他对她一点也不好,可是爷爷生日那一晚,一辆车忽然开来时,她却不顾一切的推开了他。
震撼吗?很震撼……可是后来,她还做了许多许多让他震撼的事情。
他醉酒,她照顾他,她给他一个安慰的拥抱,跟他说,他不是什么都没了,他还有她。
在墓园,他知道她就是那个生命里给过他温暖的女孩。
她的身上好像天生就带着一种魔力,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戳中他胸膛的最软处、最深处。
就像是现在,你瞧,她的嗓音都成什么样了,快发不出声音了,还那么傻乎乎的一直喊他的名字。那些寻找他的人都走光了,她一个小姑娘不怕吗?
北漠瑶闭着眼睛,一边静静地想,一边就张开了口,他以为自己身体里残留的力气,让自己发不出声音的,可是话到喉咙处,他突然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就喊出了三个字:“小麻烦。”
喊得可真吃力啊,几乎都要了他整条命,可那姑娘傻乎乎的没反应,是没听见吗?
北漠瑶憋着胸膛里的最后一股气,再次喊了一遍:“小麻烦。”
“顾,北漠瑶?是,是你吗?”
“是我。”他发誓,回完她这两个字,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