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郑旺陪着女儿一同来到堂前,看到秀才时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要热泪盈眶,扑到人家身边喊道:
“天杀的秀才,你他|娘的还活着呢?这么多年不替老子出堂作证,你钻泥里孵蛋去了?害得老子在牢里呆了那么久。”
“咳!”
主审官听不得他这粗鄙狂放的话,重重咳了一声,心说幸好这位不是真的国丈爷,自己今后不必对着这么一位国丈行礼,他好整以暇,正色呵道:
“秀才,你当年如何骗的郑旺?还不快如实招来!”
面对脸上掀起惊涛骇浪的郑旺,秀才依旧波澜不惊,
“大人,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主圣明,是郑旺他太贪心。”
郑旺的脖子快要拧成麻花了,盯着秀才那张熟悉的脸咆哮着骂道:
“放屁!明明是你告诉我,说我女儿在太后宫中得陛下宠爱,很快就会被封为贵妃,让我到京城中去寻自己闺女,好等着享受荣华富贵!”
“你说,这是不是你当初说的原话?”
秀才漠然的点头,
“话是我说的,可你后来不是见着自己女儿了吗?她究竟有没有得陛下恩宠,难道你父女俩人心里就没数吗?”
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郑金莲身上,她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矜持高贵的模样,就连主审官见到她时,心里也不免有些动摇,
“这个宫女倒是有几分让陛下宠爱的本钱!”
只见她施施然站立,说起话来不卑不亢,
“当年宫中,谁人不仰慕陛下,陛下是当空皓月朗照天下,我等卑贱之人,怎敢妄想恩宠两字,哪怕能得陛下片刻垂怜,便已是此生无憾!”
这番话将原本已经明朗的案情,又搅成了一摊有情有义的泥水,钟逸尘突然有些理解以往的主审官,为何审到郑宫女这儿时,连个简简单单的案宗都写不下去。
万一人家真的是当朝国母,总不能逼着人家将当年如何在周太后的默许下与先帝恩爱,后来怎样又迫于无奈劳燕分飞,还要一直忍辱负重保全小陛下的名声!
如今张太后坐镇后宫,难道要将这案子的罪魁祸首扣在前朝周太后的头上?
关键人家的儿子如今是当朝陛下,这案子要是审不好,罢官革职都是轻的,没准儿举家上下都会被流放成奴。
坐在屋里的太后指节已经攥的泛白,要不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她现在就想冲出去狠狠甩那贱人几个大耳光。
当庭主审官也不好过,他一脸牙疼地看向世子爷,就见对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意无意全撒在秀才身上。
如今堂上哪个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主审官立马反应过来,现在郑宫女承不承认已没有不是本案的关键所在,只要秀才一口咬死,说他当初就是胡说八道,今儿这案子便算是结了。
他当即将惊堂木拍的震耳欲聋,
“大胆秀才,本官是在审你,休将旁人牵扯进来,现将你方才招供的话,全部说给堂下郑旺!”
秀才白里透红的脸色看上去就像一头已经被烫过的死猪,
“是,大人,”
“小的当年屡试不中,心中孤愤,被一位前来传洋教的姑娘蛊惑,收了人家许多银子后,骗郑旺说他的闺女被太后相中,送给了当朝陛下,如今已生下皇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贵妃……”
郑旺听的眼睛越睁越大,不等秀才全部说完,挣脱开来揪住人家的领子吼道:
“胡说!你这个满嘴起疮的龟孙子!”
秀才也不挣扎,双手摊开道:
“老郑头,你现在揪着我也没用,你要是实在不信,等诸位大人找到那位姑娘,你当面问她便是!”
主审官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扔下令箭呵道:
“大胆秀才罔顾国法人伦,贪财好利
,坑骗同乡,现将其收入刑部大牢,待那位女子被捕归案后,数罪并罚!”
他说到此时,看了一眼身旁世子爷的脸色,见对方懒懒的打不起任何精神,以为世子爷和他一样心中没底,缓和了几分脸色才又说道:
“郑旺受人蒙骗,责令其回乡闭门思过,宫女郑金莲重新送回浣衣司局……”
这样的判决结果,在场人谁也不会意外,就连张太后也颇为满意,只有郑旺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一直喊冤!
钟逸尘不得不承认,能想出如此阴险狠毒计谋的人,一开始就胜券在握,就算陛下现在知道了真相,且不论他信与不信,这么多年来,母子之间恩断义绝,又怎会是一句血浓于水就能冰释前嫌?
就连他自己,如今侥幸还能以世子爷的身份坐在这里,都是因为猫崽子当初把他从京城里偷了出去……
钟逸尘突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他甚至没有等到太后娘娘出来恭送跪安,便一甩绯色宽袖,在众人一脸愕然的表情下,大踏步的离去,一到大门外,便对一直等在这里的吴瑕吩咐道:
“替我写一份奏疏呈给陛下,就是说本世子近来身体抱恙,要回蜀中养病,一时半会儿无法回到京中任职,之后你亲自去清音阁请天师,我们一同前向南赣。”
“是!”吴瑕巴不得世子爷离开这里,这里到处都是沐清的影子,换个陌生的地方,也许世子爷的心里会好受些。
可他刚翻身上马,马车里的世子爷忽然又拉开车帘,好听的声音多了些沙哑,
“等等,你先把我送到小忆酒馆,我想一个人在那儿待会儿,也好多买几坛酒路上带着!”
吴瑕握着马鞭的手,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磨得生疼,这道疼痛长出了利刃,直接扎进他心里,
“今后,不管世子爷人走得多远,身边的环境有多少变换?已经刻在他心里的东西,如何才能抹去?”
吴瑕轻轻夹住马腹,低声回道:
“是,属下这就送世子爷去小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