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贤跑了,正德皇帝懒得分心去找人,因为今天豹房里人头攒动,忙里忙外,大明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最终还是早产在了豹房。
孩子哭声还没有一只小野猫的声音大,从宫里请出来的嬷嬷,乳母,满头冒汗的看着这只有二两肉的野崽子,着实提了一口冷气,想把这样的孩子养大成人,其中艰辛光是一想就让人要揪掉头发。
不过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个担忧,可能有些多此一举了。
因为张太后的懿旨也紧锣密鼓的传到了豹房。
她年纪轻轻做了奶奶,不仅没来看过这孩子一眼,赏赐的第一件“礼物”竟是一张催命符。
四周的下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朱厚照,整个豹房都因为陛下的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危机四伏。
按张太后的意思,这位女子身世不清不白,回到豹房的时间又很短促,自然不能保证她生的这孩子就是陛下的龙种,为了皇室血统的纯正,这个孩子得带回宫中交给太后处置。
所有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就这么个刚会喘气儿的娃娃,若被太后带走,恐怕连今晚都活不过。
可当今陛下站在这儿,前来传旨的公公自然不敢贸然上前造次,他以为自己很有眼力架儿,轻声宽慰陛下道:
“陛下,太后也是为了您着想,陛下如今年轻,将来在宫中多纳些嫔妃,将来何愁没有聪明可爱的皇子?”
正德皇帝近乎麻木的看着仁寿宫派来的公公,冰冷的薄唇像两片悬挂在冰天雪地里的利刃,轻轻一碰便是刀锋剑雨。
“还真是有劳公公了,那麻烦公公回去转告太后一声,豹房这边的事情与她后宫无关,太后与皇后只管打理好后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休要得寸进尺,跑来这里指手画脚!”
宣旨的公公微微一怔,心想这让我一个奴才怎么说呀?就听陛下的声音突然狠厉起来,
“左右侍卫听令,若今后太后派人来插手豹房内务,凡前来宣旨者,格杀勿论!”
左右侍卫的应声铿锵掷地。
老公公顿时双腿一软,身后跟着稀里哗啦跪倒一片,
“陛下息怒……老奴这就回宫……陛下息怒!”
朱厚照痛苦地闭住了双眼,只能从牙关里冷冷的挤出几个字,
“滚,给朕滚!”
…………
沐清离开京城的这一天,刑部,督察院,大理寺,迎来了三司会审,重新审理郑氏父女一案。
臧贤明显感觉到这丫头走的恋恋不舍,可如今项上狗头不保,思量再三,臧贤还是没开口问沐清离开的原因,别看他只当了几个月的教主,如今怀里揣的可都是厚厚的银票。
臧贤不知道拿这么多银票要去做什么?他就是觉得一摸着心口的银票,整个人顿时就踏实起来,还有心情一路走一路拿沐清打趣儿,
“我说沐清,等咱们到了南赣一带,再开个酒馆怎么样?”
“臧贤我看在你替我易容,救我狗命的份上,花银子雇人的事儿就全包在臧贤身上,不是我夸你,就你那酿酒的绝活儿,加上赣南的人嗜酒如命的尿性,咱们两个的酒馆,绝对稳赚不赔!”
“你在京城里那个酒馆叫小忆,那咱们在赣南就再开他一个叫小闲的,如何?”
沐清懒洋洋地靠在车里,声音虽听上去有气无力,杀伤力还是不减当年,
“要开你自己开去,爱甜爱咸,反正我不会给你酿一滴酒!”
“我们要去的那地方遍地都是土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藏着各大庄子的银票,到时候让土匪埋伏在钱庄的内线惦记上了,我可不认识你!”
臧贤皱了皱鼻子,对她的说法不敢苟同,挤兑沐清道:
“果真是驴人,只会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沐清做梦也没想过,陪自己离开京城的人会是臧贤,她的嘴角突然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容,
“臧贤,你也不打算娶妻生子,赚那么多银子是等着要给自己打口金镶玉的棺材吗?我劝你最好别这么想,不然躺在地下也不得安生,让人家天天惦记着你的棺材板,到时候连个放狗头的盒子都没有!”
臧贤讪讪一笑,
“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这就算是逃出生天了,今后就算咱俩会分道扬镳,可日子还长着呢,你说对吧?”
正如臧贤所料,沐清果然又不说话了,
她安安静静的怀抱着藏锋刀,——想师尊!
沐清在自己脑海中深深勾勒出钟逸尘俊逸的脸庞,
此刻他一定穿着绯色的斗牛官服,贮丝罗纱软帽下,背影有些慵懒,恰到好处的将恣意潇洒走成了风流倜傥,晃人心魂……
可实际上这两天,忙得不可开交的世子爷,侧颜看上去十分憔悴,就连身形也松垮了许多。
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一心想要找寻郑宫女的陛下,并没有亲临三司会审,倒是张太后一大早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风风火火的赶来,坐在堂后“垂帘听政”。
她从门板的孔洞上看到的第一个被带到大堂上的人,就是山里的秀才。
此人如今被许先生养得白白胖胖,就是说起人话来十分费劲,甭管上边主审官问他什么,都只能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主审官听得心头冒火,想把惊堂木直接拍到他脸上去。
直到案子审到是何人授意他去蛊惑郑老汉时,坐在里间的太后娘娘突然绷直了身子,就听秀才不紧不慢又从嘴里挤出了两个字,
“姑娘!”
主审官瞬间额头青筋暴起,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一边旁听的世子爷。
秀才肚子里的话钟逸尘早能背得下来了,可他觉得一切似乎有些晚了,勉强打起精神来说道:
“他在路上曾说过,是个身份神秘的姑娘一直在发号施令,他们都效忠什么洋番的教会,如今大家也只知道这姑娘武艺高强,具体身份不明!”
伏在案牍上记录的言官,手腕转得飞快,墨痕一路分明,里屋的太后娘娘,紧紧攥着她自己衣袖边上的金丝,咬住了嘴唇。
就连钟逸尘也没想到,刘瑾会把郑氏父女两人明目张胆地养在京城,告戒他们这是当朝陛下的旨意,为保他们性命,叮嘱其不能对任何人袒露身份。
这两人找起来如此困难,就是因为宫中所有与郑金莲有关的东西,都假以太后之手被人“毁尸灭迹”!要不是假和尚手持着郑金莲的画像,这位郑国母哪怕就是在街上扬长走过,恐怕也没几人能认出她的身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