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心里翻了个白眼儿,她哥却一直在认真观察山间的云雾,
时至傍晚,天下大雨,整个上杭地区烟雾迷朦,欢欣鼓舞……
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认定阳明先生就是个迷失在人间的半仙儿,可这个半仙儿却矢口否认,整天沉浸在给人讲学的课堂上。
百姓这么想,山里的大土匪可不吃这一套,如今剩下几个山头的大佬们,正黑着脸儿汇聚一堂,商量着如何联手拿下这个妖人王阳明!
一群乌合之众互相揣测了半天,得出个结论——王阳明这个家伙只会使诈,今后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们都绝不轻易相信,这样他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热酒滚烫,人心却是薄凉!
在王阳明来这里之前,他们本就是一群离心离德,随时准备火拼的对手,如今谁也不敢保证对方心里没有趁机灭掉彼此的念头,甚至有人怀疑王阳明剿匪之所以这么顺利,就是他们自己人中间出了问题,将来官匪勾结一匪称王。
与此同时,阳明先生坐在自己的卫队中间,气定神闲,缓缓开口说道:
“天才与饭桶,其实中间只隔了一个知行合一!”
有人问:“知行合一说的是个啥?”
王阳明:“说的是,人要想到一件事情,其实并不困难,困难的是他得一直坚持不懈的去做这件事情,不会因为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更不会因为遇到挫折就半途而废!”
又有人笑道:“那要是他做的这件事情一直都是错的呢?”
王阳明:“所以要知行合一,做某一件事情的之前,先要问一问自己的良知,若你的良知告诉你这件事是错的,便坚决不能去做!”
这堂课讲的直白又火热,可一向爱闹腾的白永年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沐清,因为那个家伙怀抱着把黑不溜秋的老刀,看上去安静的像是连呼吸都没有……
很快,山里的土匪们几乎人人都收到了一封招降信,就算是几个山匪中最厉害的池仲容,也阻挡不了这封“亲娘见了流泪,亲爹看了下跪”,堪称感天动地的招降书。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想出了把书信刻在木板上的主意,这些结实的木牌被人扔的到处都是,有的掉进河里随波逐流,围着各个山头练习落叶飘!
大概古人缺乏娱乐项目的淳朴生活,使得他们对这种神秘兮兮的东西趋之若鹜。
没过多久,这些互相传阅的木牌,就成了巡山小喽啰人人手里必备的土匪从良指南。
要说王大人的文采,绝对称得上是惊才绝艳,
一上来就将土匪们被逼无奈,才去刀尖上舔血,还收入十分不稳定,成了过街老鼠的现状剖析的淋漓尽致,紧接着了画风一转,展开了一副要带领大家安居乐业,既往不咎的大饼图。
最后更是把他们迫使良民寒无衣饥无食居无房耕无牛,几大的罪状都砸了出来,任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想想家中老父老母也曾受过这样的欺凌,他们越看对方越不像人!
通篇下来,没有几个土匪心里不动容的,简直觉得王大人要是不来收缴他们,那就是天理难容!
更要命的是,信写到最后,王大人居然还把自己也给检讨了一番,只有沐清相信,他哥在写到,“至于杀你们!痛哉痛哉,走笔至此,不觉泪下”时,绝对不是在玩什么煽情的把戏,因为她看到了伯安滴在木牌上的一滴泪。
这滴泪影响了她余生对许多事情的决断。
沐清有时十分庆幸,庆幸她哥当年在山洞里,感悟到的是自己胸怀中那颗滚烫的赤子之心。
她毫不怀疑,要是五百多年后,她哥不小心踏进了传销窝点,一定会把传销头子全部策反,跟着他一起去反传销。
因为人心底的良知,绝不会为了虚妄的欲望而把昔日的亲友都推进火坑。
所以现在就有许多山匪,在无数个凄凉苦逼的看守山头的夜风里,抱着怀里那枚小木牌儿默默取暖,最后在太阳升起前的那一刹那,毅然和自己的好兄弟手拉着手,投向南赣巡抚王阳明的怀抱。
王大人说到做到,凡是诚心前来投诚的,不仅既往不咎,还在军中给他们安排职务,让他们能够有机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些山匪被另外编制成一组卫队,虽然不能直接接触到王大人,但对他们来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山匪的实力被大大削弱,被削得更干净的是他们彼此之间那点儿可怜兮兮仅剩下半条线头儿的信任……
此时王大人剿匪的功绩也已传回京城,朝堂之上,两派大臣为了这个牛人吵得可谓是不可开交,因为王阳明居然趁机邀功,向陛下递了一道折子,要成为掌管整个赣州军务的第一把手!
焦芳仗着他在内阁中多年滚爬的拱刀肉身份,一语中地,提到了王阳明在赣州剿匪,身边却没有监军的其中利害!
监军这种东西,说好听点是为了更好的效忠陛下,其实就是个为了肘掣在外将领的腻歪货!可大明朝历代确实是有这么个规矩,一时间兵部尚书也只有急得跳脚的份儿!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那位荒诞不经常常半夜出去偷鸡摸狗的正德皇帝,今天在朝堂之上坐得稳如泰山,任由下边那几个弄臣表演的情真意切,眉毛眼睛都抽成了能挤出悲情水的小苦瓜,正德皇帝就是对监军一事只字不提,满脸坏笑地看着他们吵架。
最后大概是怕把几把老骨头吵得散了架,直接大笔一挥,印上了玉玺:
“要王阳明提督南赣军务,可便宜方便行事!”
满朝文武无不目瞪口呆,不知道陛下最近是受了什么刺激?
仁寿宫中的太后更是心如油煎,她没有为难郑宫女,心里反反复复就剩下一句话,那神秘女子武艺高强,信奉洋番教!
这么多年母子之间光怪陆离的事情,像一只扇着翅膀在夜间挣扎的鸟儿,让太后心里扑棱出许多可怕的念头,小姑姑已多日没有露面,她不想再等下去,干脆直接点了几名心腹,驾着凤鸾去了豹房。
朱厚照此时还没有回来,整个豹房里的各路“贱人”们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看着太后踏进了陛下的寝殿,
猩红的地毯和纱帐像跳跃的火苗,让整座寝宫显得狂躁不安,可正中的龙榻旁,却有只摇篮里睡着个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婴儿。
太后的心好久没有如此柔软过,她俯下身子端详这个孩子的眉眼,无意间看到了龙榻上的居然有一本书。
太后心情大好,随手将书拿了过来,
下一秒,她整张脸瞬间成了灰白的颜色,
——《郑伯克段于焉》
郑庄公同其胞弟共叔段之间为了夺国君君权位,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里,郑庄公设计并故意纵容其弟共叔段与其母武姜,其弟骄纵,于是欲夺国君之位……
太后突然掩面落荒而逃,回到宫中后,发髻都有些散乱,却不顾仪容直接扑向密室,可密室玉龛里空空如也,那封写给宁王的信果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