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再来,她就勉为其难接见。
隔了一道帘子,外头是待客用的茶具和四角桌椅。里面呢,是东倒西歪的懒散坐姿。
他呢,一裁剪得体的修身西装,戴了顶中式圆顶帽,因为看不到脸,只能透过帘子依稀看到他挺拔的身姿。听说他六岁就漂洋过海,二十岁才回国。不久前恋上一个女子,那人却死于非命。
娘亲说这一切都是谣言,根本做不得数。
品了口茶,他突然开口:“今天的天色,真适合出门踏青。对吗,宋小姐?”
她也喝了口茶:“我不跟陌生人踏青。”
落荆棘说:“我不是陌生人,我见过你的照片。”
还没说的一句:至此之后,便入了眼,上了心。
玫瑰无所谓回:“见过又如何?反正不熟。”
未几,服侍她的婢女送进来一沓照片,里头全都是春日繁茂的盛景。童谣口中的‘流觞曲水’、‘茂林修竹’、‘丝竹管弦之乐’皆由想象落到了实处。后来,她就这么被他骗进了家门。
这世上的女子对于爱的期许,不过都是期望那人能给一份看得见的包容与疼爱。
落荆棘醒了,煞气又除掉,大家自然欢欣不已。随后不久,1942年新历年的元月一日传来‘联合国’的消息,蓦然有种迷雾散开的明朗之觉。
玫瑰说:“崦嵫山就在四明山的对面。”
四明山距离他们不到一千米,大概的方向是翻过两座山,走个约莫百里就到了。
这一路,他们按照自己的脚程赶路,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饭,不疾不徐、不骄不躁。白玉簪隐隐透着杀戒,煞气们不敢轻举妄动。就连木村也是安分得过于奇葩,连冬荷的冷嘲热讽都不再理会。
冬荷说:“这神经病该不会在琢磨着什么百人屠杀的坏计划吧?”
他有太多的前科,罄竹难书,随便想起一桩都是能激起人咬牙切齿的恨意。
玫瑰说:“谁知道呢?说不定被关久了开始自闭。”
冬荷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有道理有道理,哈哈哈哈......一个凶残毒辣、冷漠无情的阴祟狠人开始自闭,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哈哈哈哈......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要跟莫愁说道说道。”
孔知洛的断臂之伤太重,一行人走了几天,遇到之前照看过他们的杨副将,便把孔知洛交给他照顾。
玫瑰随她去,目光落在更远处的落荆棘身上:“喝点水吧。”
水袋被他无声接过,连日来的奔波,男人的棱角愈发清瘦明晰。玫瑰张了张嘴,终是合上,没有打扰他。
落荆棘喝了两口水:“想跟我说什么?”
玫瑰摇了摇头:“我给你找件衣服。”
他穿得太单薄,她都替他觉得冷。若不观察天气,都会觉得两人一个处于夏天一个处于冬天。
“我做的那个梦,梦里也有你。”
一句话,踩在地上的靴子猛然顿住脚步。
从温泉山出来后他们一路往南走,算算时间也有三四个月,越往南走,下雪的地方少之又少,也没有那么冷。
他变得很少话。或许是梦中的画面让他太过震撼,久久走不出来。玫瑰也有过几分自己的怀疑,可尚未找到求证的途径。
他走过来,握着水袋的手臂从后环过来抱住她:“或许,那里就是你来的地方。”
玫瑰的身体僵直,好似被人点了穴:“你......看到了什么?”
“记不清了,太多的人太多的画面,走走停停,只看到儿时的我在跟一个小女孩玩。她很笨,剪刀石头布一直输,输了还不肯接受惩罚,一直在耍赖。”
玫瑰:“......”
一定不是她。
他大了她将近十岁,六岁出国,快十岁她才从娘胎肚子里出来,哪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意?醋意在嘴里酝酿:“是在跟我炫耀你的青梅竹马?还是白月光?”
落荆棘不答,兀自捡起自己的话题:“明明是江南女子,却没有半点贤静雍容、恭顺淑雅的仪姿,反而事事出格,不满迂腐俗套非要女子裹脚的夫子,薅他的头发以示教训,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卷宗,偏偏被藏在库房里,拎着灯猫下腰去找,好巧不巧遇上了走水,为了不让婢女受罚,自己承担了责任。还有......”
“停停停,别再说了。”
堵住他的嘴,不让这些曾经丢人的过往被他知晓:“你就不能记得我半点好?”非得是这些丢人现眼的恶作剧?
落荆棘拉下她的小手,亲了亲手背:“也有。”
玫瑰追问:“是什么?”
落荆棘回忆:“答应嫁给我的前夜,还写信约我出来看月光。”
玫瑰:“......”
忍不住反驳:“我那是......”
“那是什么?”
险些上了他的当:“没什么。”
她只是想要再次确定一下自己对他的感情。爹娘对她的成长一度随心所欲不予强迫,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不会强迫她做不想做的事情。包括这次的婚事,也让她来拿主意。虽说此前他做过很多感动自己的事情,可终究是两人的日子。
杭州到上海,跨了省市便是远嫁。对于这桩婚事,他不仅亲自操办,还在租下了宋府附近的客栈,只为第一时间迎娶她。不是不知道他有多忙,可男方大老远从沪上而来迎亲,的确能证明他很用心。
她写了一封信,让婢女阿九送去给他。约了西洋时间正九点在西湖东南边挂红灯笼的船家相见。后又觉得等待太浪费时间,干脆直接找他。
第二日成亲,府中琐事繁杂,下人们来来去去灯火通明,根本没她偷溜的机会。
那她该如何出去?
简单,翻墙!
说干就干。
梯子被收走了,连竹竿都没啥影子。她便撸起袖子自力更生,从墙角和小竹林搬来不少砖瓦和废弃的窄木桌,虽有些摇摇欲坠,依照这么多年的翻墙经验,这东西够撑一小会儿了。
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环。年前翻修,爹爹不知是为了防贼还是防她,对着外墙是加厚又加粗。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在走,她连个瓦片都没摸着。一时情急,干脆跳过去试试。
人还没跳过去,瘸了一只腿的桌角受不住她晃摆的动作,她也跟瘸了腿似的往后摔,真是月黑风高不见人,只留尴尬满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