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她,道:“今天你不晚,就是回来得慢点。我家先生说,就在这楼上和你相会,在芝兰室。你跟我来。”
柏小妍和他一同走到二楼,小童指着一间屋子道:“这就是芝兰室,先生就在里面。”
柏小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老人的声音:“来了?进来吧。”
柏小妍走进去,见老人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喝着一壶茶。他身后的墙边,放着两大盆兰花,碧叶如带,青翠欲滴。
“老先生,柏小妍见礼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向老人深施一礼,“昨天柏小妍懒惰了,误了相会时间。幸好老先生还愿意给晚辈一次机会,定在今天。”
老人点点头,指着旁边一张椅子,道:“坐吧。”待柏小妍坐下,他方说道:“既然今天是来赴约的,那你的鱼呢?”
柏小妍道:“今天晚辈去鱼市买鱼,没有买到。”
“这是为何?你去的不算太晚,应该还有不少卖鱼的呀!”老人问道。
柏小妍道:“晚辈去的不晚,可是想买的那一份却被人买走了。”
老人捋着胡子,道:“为什么不去买别人的呢?”
柏小妍道:“因为别人的实在看不上。就是那一份鱼最好,所以想买他的,不想买别人的。上一次老先生挑出的毛病就是食材不是最好的,所以柏小妍不想再犯相同的错误。”
老人点点头,面上显出一分喜色,道:“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而失去对厨艺精益求精的要求,现在看来,似乎还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不过,只有最好的鱼还不行,还要有最好的心境。这个你有吗?”
柏小妍站起身来,望着老人,道:“柏小妍有没有最好的心境,老先生尝过鱼便知。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鱼,柏小妍今日也只好再让老先生失望一次了。”
老人也站了起来,哈哈笑道:“有鱼,有鱼!买他们一尾生鱼还不行吗?丁姑娘,你先去吃点早饭,准备一下,待会儿,小童会来叫你。”
这对柏小妍来说,不啻意外之喜。她按照老人所说,先吃了些东西,然后回到房中做起了静心的功课。果然,没过多久,小童便来叫她了。
再走出门的柏小妍,看上去和昨日,乃至和早上见老人的时候,已是大不一样。容貌装束虽未改变,但双眸里透着一种沉静,面色也宁静而安详。
小童将她领到老人面前,老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点头道:“姑娘看起来的确好好准备了一番。接下来,就好比打仗要上阵了,是外皮光鲜还是有真刀真枪,就要见分晓了。”说罢将手向右侧一扇小门一伸,示意道:“请!”
柏小妍并不说什么,只笑了笑,便走进了那扇门。而那老人却在一张小圆桌边坐了下来,拿起桌上摆的茶具,泡起了茶。
小童在一旁侍候着,待老者品完第一泡茶,忍不住问道:“先生,您不进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老人慢慢将壶打开,道:“她现在正在收拾鱼,有什么好看?”
小童又问道:“那等她做的时候,您再去吗?”
老人已经将水续满,盖好盖子方道:“谁做鱼不是一样,有什么好看?”
小童挠了挠脑袋,道:“那,先生为什么让她大老远地过来做一次鱼,还弄得那么郑重其事的?”
老人微微一笑,道:“做鱼的方法不变,但人不一样。做鱼的人也是同一个,但心境却可以变。方法不变,不一样的人会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人的心境变了,手法又不一样。年轻厨师做出来的菜,火气更浓些,滋味却显得轻浮不够老道。老厨师做出来的菜,味道更醇厚,在内蕴含的也更深。所以‘品味、品味’,品的不是做法,而是内蕴的味道,是从做法里看不出来的东西!”
这番话听得小童似懂非懂,一边皱着眉一边点着头道:“先生说的我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不过我听明白的是,您不用看她做的时候怎么样,只要吃就能吃出她做的时候心情,是不是这样?”
先是小童眼睛一亮。
他轻声对老人说道:“先生,这鱼看上去不错。”
老者捻须笑道:“嗯。卖相还值得一看,闻起来味道也还可以。”
柏小妍将青花瓷盘摆在屋子里那张八仙桌上,从放在东墙边的几案上的筷笼里,拿了一双筷子,恭恭敬敬摆在老者面前,又从八仙桌上放着的酒壶里斟了一杯酒放在老者面前。
“老先生,请尝尝这次的手艺,可算是不负鲳鱼?”她笑吟吟地说道。
老人笑了,道:“好一个‘不负鲳鱼’!这一句话就把为厨者的要事说出来了。为厨者一不能负自心,而不能负好食材,三才不能负食客。你已经意会到‘不负鲳鱼’之境界,不知道有没有意会到‘不负自心’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