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妍目光一闪,笑道:“老先生点拨极是。不过柏小妍鲁钝,恐怕还没有意会到那一层。不过我会记住先生的话,努力去追寻这最高境界的。先生,您请尝,不要等鱼凉了。”
老先生拿起筷子,道:“你会做,不一定会吃。热鱼有热鱼的好处,冷鱼有冷鱼的好处。那年我在极北之地吃了一回冷鱼冻,放入口中的时候冰凉爽口,化开后回味无穷。那鱼味的精华让冰一凝结,都内蕴在内部,越在口中嚼的时间久,香味弥散得越浓。虽然做那菜的人只是乡野一普通村妇,但那口感回味却是许多大酒楼中所尝不到的。所以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对那道菜的回味,依然如在昨日。”
他说完,便夹起一筷鱼背上最厚的肉放入口中。品完之后,他没说话,又夹起一筷鱼腹上的肉放进口中。这才看了柏小妍一眼,但依旧没有说话。最后,他将筷子伸向那块俗称“鱼脸颊”的地方,夹起那块不到一寸见方的肉,品尝起来。
直到这一块品尝完,他脸上才露出笑容,赞许道:“丁姑娘这次做的真个是‘不负鲳鱼’了!鲳鱼肉质紧实而细嫩爽滑,而你的烹调火候恰到好处,没有让这种口感改变一丝一毫;新鲜鲳鱼既有河鱼特有的鲜味,还有一种土腥气。你的作料也放得恰到好处,既掩盖住了那股土腥味,又烘托出鱼的鲜味。比上一次做的要好很多了。”
柏小妍面露喜色,道:“多谢老先生夸奖。不过柏小妍不明白,为何老先生要尝三个地方的鱼肉,而不是一个呢?”
老人用筷子指着那三处道:“第一筷尝鱼背,因为鱼背上最不易入味。尝了一来可以看你鱼的入味深浅,二来可以尝出这鱼本身的鲜度如何。第二筷尝鱼腹,鱼腹较薄,容易入味,所以尝的是味道调的如何,和鱼本身的味道搭配得怎样。最后尝的那个地方,是鱼身上最好吃的部分,尝那里,才能知道这一条鱼的精华。”
柏小妍一边听着,一边恍然大悟道:“柏小妍自小受祖父教诲,自以为无论厨艺还是品尝美食的技巧,都已经掌握了不少。如今听您教导,才知道自己的见识原来还浅薄得很。实在是学无止境。”
她沉吟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很为难的话不好说出口一样,向老人笑了笑。
老人便起身问道:“丁姑娘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想对老夫说?但说无妨。”
丁柏小妍道:“按说柏小妍该拜您为师,好好学一学品味美食之道。可是一来有家风传承,不能擅自做主,二来自己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事情,所以——所以觉得既惭愧又可惜——”
她叹了口气,脸上显出无奈之色。
老人见她如此,便开解道:“丁姑娘不必做如此叹息。一来呢,的确如你所说,若擅自拜外人为师,就犯了家传之大忌,所以不拜师,仅仅切磋也是可以的。二来,学艺乃是精益求精之事,若心静不下来,便是有再好的师友也是枉然。因此丁姑娘莫急,先将燃眉之急解了,再静心修习也不迟。至于说与老夫失之交臂,‘三人行必有我师’,高明之人比比皆是,何故非要认准了我这个老头子呢?”
柏小妍被他说得哑然一笑,向他拜谢道:“柏小妍谨受教。但老先生与我也算有缘,偶遇两次,又有施教之恩。可是柏小妍未曾知道老先生尊姓大名,终觉可惜。”
老人笑道:“我之前本来打算即便你问,我也不说的。不过今天既然你我说了些交心之语,也算是忘年交了。我姓孟,孟长轩便是我的名字。”
柏小妍目光一跳,惊讶道:“您——您姓孟?那您——您可与我外祖认识?”
孟长轩深深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柏小妍只觉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
“孟——孟先生……我——我昨天去找外祖家,他们已经搬走了……有位邻家大嫂说让我问问一位姓孟的老人,难道就是您吗?——您,您可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柏小妍焦急地问道,声音里七分是喜,三分是悲,双眼泪光盈盈,望之不禁令人叹怜。
孟长轩长叹一声,背着手垂下了头。
“丁姑娘,实话说,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才与你订下六月十六的约定。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柏小妍瞪大了眼睛:“孟老先生,您的意思是——我外祖家才搬走不久?”
孟长轩深深点了点头。
“他们四天前搬走的。搬走以前,我也曾极力相劝,但你外祖却执意不肯,非要离开这里。他们是趁夜间走的,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一声。”
“那——那就是说,您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柏小妍满腔的希望被他这几句话迎头斩断,目光顿时黯淡下来。
“孟老先生,他们为什么非要搬走呢?这三个地方,又都有什么特点?”柏小妍问道。她觉得,应该先知道搬走的原因,才能知道他们最有可能搬去的地方。
孟长轩道:“具体情由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触怒了一个人。飞龙镇比较偏僻,难以找到;永华府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我想你外祖说要搬到那里,恐怕已经做好了什么安排。至于京城——虽然我不确定,但如果真是因为触怒了谁的话,他选择京城,或者是因为灯下黑的道理,或者就是那里有人能够荫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