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薛姨妈和宝钗都熟悉他的性子,听过之后捋了个大概:
一是冯渊的案子已了。
二是有人想借命案算计贾雨村。
三是香菱的身世之谜。
这一趟听下来,母女俩的心情可真是过山车一样。
时高时低,起伏不断,酸爽到极致!
听到案子了了,薛姨妈心下有几分欢喜,又埋怨这个柳二郎多事儿。
她之所以不告诉薛蟠,就是怕他自以为有了倚仗,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谁要你柳二郎来无事献殷勤!
待听到有人想借命案发难,不禁大惊失色,心忧如焚。
涉及人命,如果真被皇帝过问,薛蟠还能跑得了?
又感慨,官场险果真恶至极!自家是要受池鱼之殃?
至于香菱,她本就不在意,无非是觉得这丫头有些苦命罢了。
世道如此,也不算什么。
可再一听,买香菱竟要与拐子同罪,充作婢女竟是逼良为婢!
不仅薛姨妈愣了,宝钗也呆住了。
她们倒不认为这“罪名”能撼动薛家,只是,坏人名声呀!
宝钗可尚未出阁呢!
要是传出去了,以后怎么找婆家?
薛蟠虽没提及,她们也不免想到如果案发,将会有何等后果。
随即感到不寒而栗。
家里有男人和没男人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
哪怕薛蟠是个白痴也比没有的好!
没了薛蟠,薛家为绝户,娘俩以后倚靠谁?
贾家、王家再亲近也都是外人!
薛姨妈本不是个有远见卓识的,否则薛蟠不会被骄纵成这样。
想到可能的惨状,只觉得浑身冰凉,已经开始想如何让贾王两家出手相救。
薛宝钗虽聪慧,毕竟闺阁弱女,不懂官场险恶,也没读过刑律,只感受到事态严重。
且事关自己的“终身”,不由的心慌意乱。
……
薛蟠说完,终于泄掉憋在心头的郁闷之气,大感舒畅。
想到后日便能欣赏琪官登台,竟得意洋洋,傻笑傻乐。
至于柳二郎带给的恐惧,早丢到了九霄云外。
以后避着姓柳的便是,也没什么大不了。
要是贾王两家都搞不定案子的事儿,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尽情高乐就好!
薛姨妈和薛宝钗正五内俱焚,却见薛蟠浑不在意,更倍感绝望。
娘俩一腔悲情,眼中含泪,再也绷不住,抱头痛哭,呜咽不止。
薛蟠见状,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为他被打的事儿,急忙辩白:
“这是怎么啦?妈妈哭什么?妹妹又哭什么?
现在不是好好的没事儿吗?我真的没挨打!”
听了这话,薛姨妈几乎崩溃,痛哭道:
“老天爷啊,睁眼瞧瞧吧!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
你这孽障为什么不一刀给我个痛快,也不枉咱们母子好一场的情分!”
薛宝钗只顾无语凝噎,暗自垂泪。
她本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薄性子。
这时却感到前途分外渺茫,更觉悲伤委屈至极。
明明还有许多疑问,都懒得再问了。
母女两个其实早就满腹心酸,一直担惊受怕,忐忑不安。
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酝酿发酵,终于彻底爆发,难以遏制。
薛蟠也被哭的傻眼了,茫然不解,不知如何是好。
自问也是堂堂男儿,胯下带把儿,此情此景,情可以堪!
试着哄了哄老母,结果不是叫他“孽障”就是“挨千刀的”。
又凑过去劝妹妹,也是无用。
端庄淑女,掩面而泣更显悲绝。
百般劝慰全无效果,薛蟠急得在房间里绕来绕去,几欲成狂。
想来想去,终究是自己造的孽。
忍不住滚下泪来,悲泣着说道:
“都怪我!为我一个人,让你们娘儿两个天天操心!
害你们为我伤心落泪,真连个畜生也不如!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说罢,一跺脚,面目狰狞,朝外面大吼:
“来人!摆长凳!拿大棍!”
声如霹雳,豁然炸响。
满梨香院的人都听到了,无不震惊。
虽不解其意,作为奴仆也不敢丝毫耽搁,主子正暴怒呢。
几个家仆手脚麻利的在屋外摆好了长凳。
“妈妈妹妹别着急,今儿要不让你们解气,就打死我吧!”
薛蟠双膝跪地,“砰砰砰”磕了几个头。
霍然站起,利索地解开腰带,扯掉长袍,直接摔在地上。
英雄就义一般阔步走出去,往长凳上一趴。
大手一挥,高叫发令:“打!给老子狠狠打!太太姑娘不说停就不准停!打死也不能停!”
众奴仆围在四周,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表演。
全都鸦雀无声,只觉好笑又不敢笑。
真是奇了怪了!
见过主子打奴才,也见过主子打主子。
还听说过不要命的奴才拼着挨千刀造主子的反。
可就没听过主子自己打自己个儿的!
大爷莫不是在外面玩累了,回来拿大伙儿消遣?
众仆围观,却没人肯动手。
万一打得不满意,岂不惹祸上身?
见他们没动静,薛蟠指着两人点名道:
“你!你!你二人最壮,速速开打。再敢耽搁,全部发卖!”
大任天降,两人对视一眼,无声苦笑,均感无奈。
没点名尚可推脱,点了名还敢不听话,薛大爷是真会卖人的!
只得领命,走上前去,拿起木棍,你一下、我一下轮番打起来。
小心谨慎地控制力道,根本不敢用力。
但嘴里大声呦呵,嘿嘿哈哈的,好似拼了老命。
薛蟠要紧牙关忍耐,下了狠心要让母亲妹妹谅解。
也不知是真疼,还是怕的,他面容变得扭曲。
发狠连声喝骂:“用力!都他娘没吃饭么!
今儿不把老子打爽了,全都发卖!发卖!”
两人只得稍添些力气,动作幅度在大些,终究不敢真用力,免得伤了他。
薛蟠哪儿挨过板子?不知究竟,也顾不得去细想奴才是否在搞鬼,只是一味大呼喝骂:
“用力!”
“使劲儿!”
“别像个娘们!”
梨香院里热闹喧嚣,动静早就飘了出去,惊动了荣国府一干人。
下人们纷纷向各自的主子报告。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李纨等,纷纷派了丫鬟来探问情况。
自家客居于此,本就寄人篱下多有不便,要是传出去,岂不丢脸?
娘俩着不敢再让薛蟠胡闹,只好互相劝慰着擦了泪。
先命人去叫薛蟠收了神通,而后才让莺儿出去转告。
只说自己一时生气打了薛蟠几板子,别的全不提,混过去再说。
……
等母子三人心情平复,重新坐到一起时,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饭桌上摆了不少珍馐美味,母女俩全都没胃口。
薛蟠则狼吞虎咽地进食。
这一日折腾的不轻,可把他累坏了饿惨了。
饭后,宝钗又细细查问,分析其中蹊跷之处。
这位柳二郎的话或许有所夸大,但不似完全说谎,定是知道些内情。
他虽否认自己是锦衣亲军,但能得知隐秘消息,定然大有关系。
今后不可小觑,更不能得罪。
至于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告诉哥哥,实在捉摸不透。
若说示好,偏偏出手打了哥哥,丝毫不留情面。
薛蟠虽不承认挨了打,娘俩早就确定了。不挨打不会这么老实,且说话时明显畏惧对方。这可难得一见。
若说威胁,他也只是嘱咐要保密,没提别的要求。
思之不解,越发疑惑,心里更烦更乱了。
等薛蟠去了自己屋,母女俩商议一番,决定先将此事告知舅舅王子腾,听听他的意见。
贾府就先不告诉了。
毕竟自家借住于此,已经添了麻烦,倘若又生出事端,恐遭人厌弃,彼此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