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当时蒙着面,根本无法判断对方身份。
反思此事,竟像是有人故意设局,以蒋玉菡作饵,引他入彀!
若非柳三及时赶到,他小命休矣。
此事未必和柳家没关系。
眼见他即将长大成人,卑劣之辈岂能不担心他会夺回家产?
斩草须除根,先下手为强。
这可都是老祖宗留下的金科玉律,谁人不知!
柳湘莲心生警惕,理国公府不仅不是他的靠山和助力,反倒是生死仇敌!
将来如何做呢?
柳湘莲暗忖,天灾外患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是个动乱年代。
与其皓首穷经作书生,不如金戈铁马为大将。
为自己、为国家、为众生,杀出一条生路来!
正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这些年虽然浪荡,也不是一事无成,至少武艺不错。
一方面是柳三严酷操练,一方面是他自己有股子狠劲儿。
现在已通过武举的童生试,成为京师武学的武生。
可继续考武举人、武进士,将来子承父业。
对此他信心充足。
武举虽文武兼考,但文化方面只考策论和武经默写,难度与文举相比不啻天壤之别。
至于比拼弓马骑射等武艺,或是较量力气,于他而言更是轻而易举。
近年来参与街头乱斗不知多少场,以一敌十也未尝一败,罕逢对手。
做职业军人又是他的老本行,驾轻就熟。
不过,这些于他而言都太过遥远,当下迫切需要优先解决一个重大问题:
赚钱活命!
……
这天下午,柳湘莲在院中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暮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得人十分舒服。
他养伤期间经常如此,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居住在前院儿的柳三似游魂般忽然出现,重复数日前的话:
“二郎,家里没米了,咋办?”
“怎么花的这么快?”
柳湘莲睁开眼,很是疑惑。
上次蒋玉菡给柳三的银锭差不多该有五两,京师物价这么贵?
柳三一听这话就瞪眼,喝道:“臭小子!每天大鱼大肉,你当不要钱的?!”
柳湘莲顿时哑口无言。
因要“补身子”,最近伙食的确不错。
蒋玉菡听到柳三雄浑的喝声,从暂居的房间走出,又掏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
“三叔,你先拿去用吧。”
“哼!”
柳三傲娇的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接过,转身就走,依旧连声感谢都没有。
柳湘莲心里发笑,柳三对他是真关心,对蒋玉菡的成见也是真大。
不过,想要这样摆摆脸色就气走对方,注定是徒劳无功的,反倒要欠下人情。
柳三走后,蒋玉菡蹲下来扶着藤椅,柔声问道:
“二郎,你准备以后怎么办?还要串戏么?”
他已经恢复了正常装扮,是个十五岁的俊俏少年,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目光格外温柔。
说话太过娘里娘气,柳湘莲有些反感。
很想对他说:你能不能像个男人!给老子硬起来!
可又不好说这话,毕竟刚花了人的钱。
蒋玉菡所说的“串戏”是指客串演出,也会得到酬金。
换句话说,干的是唱戏的活儿,地位是良民而非伶人。
柳湘莲倒是不惧唱戏。
他不仅是完美继承了原主的能力,而且受家庭熏陶,自幼喜欢京剧,学过一段时间,水平还算不赖。
凭借京剧这种超越时代的艺术形式,不难闯出名头。
但是,绝不能这么办。
与后世演员名利双收惹人艳羡不同,此时优伶位列下九流,地位最是低贱,与娼妓奴隶别无二致。
他若整天登台,名声就毁了,以后还怎么做官?
哪怕是做武将,唱戏也算黑历史,影响风评。
不过,这些日子他已经想出了应对的法子,也不隐瞒,笑说道:
“我准备写戏本!”
他脑子里有数十个经典剧目,可以卖戏本,做教习,成为幕后大佬!
“二郎竟会写戏?那太好了!一定要让我来演!”
蒋玉菡闻言,喜笑颜开,竟然没有丝毫怀疑。
随后,柳湘莲依着回忆,写了京剧经典《霸王别姬》。
这可是梅大师享誉世界的作品。
蒋玉菡自请扮演虞姬。
他的底子本就不错,触类旁通,很快领悟要领。
在柳湘莲的指点下,水平飙升,如似开了挂。
准备妥当后,二人联袂去拜访枕云班掌班顾如意。
此人年近三十,原也是唱小旦的,长得不差。
年纪大了就自立门户,组建了枕云班。
听说柳二郎写了新戏,他不大相信,或者说是不大看好。
印象中柳二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除了功夫不错,有点儿唱戏的天赋,一事无成。
可蒋玉菡是枕云班冉冉升起的新星,既然盛情相邀,不得不给个面子。
请入之后,彼此见礼,落座奉茶。
顾如意用兰花指捏着茶盅盖子,轻缓地撩拨茶水,状似不在意的随口问道:
“二郎作了何戏呀?琪官儿赞不绝口呢,问他又不肯说,挠得人心痒。”
说话的腔调比蒋玉菡还要娘几分。
莫非唱久了小旦都这样?
自己可不能再唱了!
柳湘莲简洁答道:“《霸王别姬》”
“哦?”
顾如意描得分外狭长的眉毛一挑,略感兴趣。
“讲的是什么故事呢?”
“西楚霸王项羽遭汉王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军心动荡之际,王妃虞姬剑舞助酒,舞毕自刎相别!”
顾如意眸光一凝,顿时挺直腰板——
这戏听着就有劲儿!
不是你侬我侬陈腔滥调!
“快让我瞧瞧!”
他放下茶盅,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柳湘莲把戏本递给他。
稍后,又请蒋玉菡当场舞剑一回,清唱一段儿。
顾如意看完戏本,又听了蒋玉菡的唱段,如获稀世珍宝,目泛精光,啧啧赞叹。
他也是行业翘楚,岂会不识货?
这戏与当下流行的昆曲相比,用语可谓大俗,但绝对有大火的潜力!
世上最多的不就是俗人嘛!
伴奏、唱腔、表演等方面皆不同凡俗,令人耳目一新,很能迎合老饕们的挑剔口味。
顾如意大为意动,无论如何也要买下戏本,而且还要请柳二郎来做教习!
不过,他现在是生意人,不会贸然许诺重金。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他用尽量平和的语调问道:
“不知二郎想卖多少钱?又可否担任教习呢?”
由于精神紧张,他根本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发颤。
柳湘莲敏锐的察觉了对方的异常,心中了然。
当前他只想打出名气,等有了名气什么都好说。
微笑说道:“戏本只需十两银子。若聘我为教习,酬金百两银子!”
这个价码并不算高。
枕云班在外演一场小戏少说也能收个十几两,还有额外的打赏。
更何况,他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出新戏那么简单,而且代表着新剧种!新流派!
不仅完全值这个价,简直太超值了!
“好!一言为定!”
顾如意爽快答应,没有讨价还价,不想错过这样的良机。
双方又商议一番,将虞姬剑舞这段作为一出折子戏,先排演出来试试效果!
此后数日,柳湘莲赴枕云班传授。
蒋玉菡扮虞姬,另有武生扮项羽,还有多位伶人配合。
其它如配乐伴奏、准备行头等事,皆由顾如意负责安排,柳湘莲作指导。
折子戏不久便准备妥当,进行首场试演。
多少年后,很多人依然无法忘记“虞姬”出场时的情景。
戏台上,虞姬一亮相便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头顶造型独特的如意冠,身着紧身鱼鳞甲,披着黄色大氅,再加上闭月羞花之容,光是这份扮相已令人心旌摇曳,怦然欲动。
待到为霸王剑舞之时,轻摇漫舞,身姿妖娆,双剑齐飞,恍若游龙。
真是风流绝世,媚意天成。
直似天仙下凡,恍若神妃临尘。
在座的老少爷们儿全都看的酥了麻了,俱是如痴如醉,如梦如幻,拍手喝彩,简直爱煞。
待到虞姬舞毕,趁项羽不备拔剑自刎,戏已演完,伶人谢幕退场。
观众却仍沉醉戏中如梦未醒,数息后方才回过神儿来。
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轰然响起,宛若雷鸣,经久不绝。
这些人回去后到处炫耀,高谈阔论之际往往又夸张数倍,以博人眼球。
以致柳氏新戏《霸王别姬》一炮而红,口碑迅速发酵,邀约不断。
枕云班自是来者不拒,每场演出俱是观者如云,场场爆满,酬金一升再升。
只过了不足一个月,竟使得蒋玉菡名声赫赫,俨然一代名伶。
柳湘莲也跻身着名戏剧作家之列,请他写戏本的邀约纷沓而来。
柳宅前的访客渐渐多了,不复此前的萧疏冷落、无人问津。
绝大多数是为蒋玉菡而来,请登台的、求切磋的、想踢场子的……不一而足。
各色人等,络绎不绝,烦不胜烦。
此时也不好让他搬出去——
柳湘莲好歹和理国公府有点儿瓜葛,不知内情的人不敢过分相欺。
蒋玉菡要是出去了,以他如今的名气,恐怕很快就会被人吃了,重复那一世的命运。
柳湘莲除了指点排戏,其余时间或是练武,或是读书,颇有所得,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柳三原对柳二郎十分失望,恨铁不成钢,戾气也变重。
没想到伤愈后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竟然开始读书了!
他不惊反喜,以为是经历生死之劫,勘破了迷障,此后前途光明。
为此特意去给老爷太太的神位上了香,自言自语小半天报告喜讯。
柳湘莲得知后觉得好玩,不免为之一笑,也不解释。
他准备写更多戏本,增加收入,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
不知不觉已入五月。
这天下午,夕阳西斜,余晖脉脉,柳湘莲在院中练剑。
数年苦练打下雄厚根基,他身轻如燕,剑走如龙,或缓或急,倏来忽去,一招一式,妙至毫巅。
半个时辰后,汗透薄衫方才停下来,收剑入鞘,坐到院中石凳上休憩饮茶。
他对现在的日子十分满足,尤其是自己竟拥有一座大院儿——前宅后园,占地广阔。
这可是天子所居的煌煌帝都,而且是权贵云集、寸土寸金的西城!
如果放到那一世,纵然有几个小目标的身价也根本办不到!
正当他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豪宅”,忽然听到“哐哐哐”的拍门声。
响亮而急促,阎王催命似的。
柳三恰巧出去了,门房上没人。
柳湘莲只得稍作收拾,亲自过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