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被这剧变惊了一跳,愣神之后终于反应过来。
她忙走过去先锤了薛蟠两拳,骂道:“孽障!还不怪你!整天交些狐朋狗友,真正良言却听不得!”
然后方才劝解柳湘莲道:“二郎别急着走,就当是看伯母我的面子,你给伯母仔细说说!”
柳湘莲止步回身,看了眼满脸期待的薛姨妈,又瞧了瞧眉毛拧成一团,纠结异常的薛蟠。
他带着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叹息说道:
“上次便与你分说过了,竟还是不悟!知情而收买被拐幼女,与拐子可是同罪!
就算不问罪,这‘强抢民女,逼良为婢’岂是好名声?
令妹尚未出阁,难道要她背负这样的污名?
你或者不以为然,觉得有贾王两家可以依靠,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用怕,妹子也不愁嫁。
难道不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贾家王家岂能护薛家一世?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又岂是说说!”
一席话也不管有没有道理,反正是慷慨激昂,气势十足,说的薛蟠又羞又愧。
他倒是想反驳,可脑袋不够灵光,见识又浅薄,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低头不语。
薛姨妈却大感欣慰,赞赏的看着柳二郎——骂得好!
在金陵的时候,她就已经管不住薛蟠,来京都也是想着让贾政和王子腾帮忙管教。
结果却是,王子腾出京了,贾政不管事儿,薛蟠又“坏了十倍”,更不听她的了。
现在乐得有人替她教训儿子。
笑容亲切的拉着柳湘莲坐下来。
“依二郎的意思,该如何处理呢?”
柳湘莲瞧了薛姨妈一眼,欲言又止,似有隐情。
“但说无妨,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可说的。”薛姨妈见状忙道。
柳湘莲举杯吞酒,咬咬牙狠狠心,神色诚挚说道:
“不瞒伯母,侄儿之所以关注此事,只因甄先生当年与家父颇有交情。
患难与共,便是亲兄弟也比不上!”
他也不管薛蟠母子错愕震惊,渐入状态。
稍稍抬头,星眸微眯,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中:
“那时侄儿尚年幼,但已能记事。甄叔叔性情温和,待人是极好的。对了,”
他忽的一拍手,“啪”的一声,神色雀跃欢喜,如同刚刚想起一般,激动说道:
“我还记得,英莲妹妹眉心处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胎记!
当时她不过两三岁,生的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说到此处又是一声长叹,悲愤难抑道:“岂料她竟遭此横祸!”
只见柳湘莲面目狰狞,握拳砸桌怒道:
“初闻此事,直令我怒不可遏!
若是拐子在我面前,非千刀万剐不可!
否则难泄我心头之恨!”
薛蟠张大了嘴,吃惊的看着他。
不愧是你!
果然心狠手辣!
你真能干得出!
他不由的想起往事,心头发寒,隐隐蛋痛,忍不住抖了抖,暗暗的挪动椅子往薛姨妈处靠近。
发泄一通,柳湘莲舒了口气,看着震惊无言的母子二人,又说道:
“于是我就派人前去姑苏寻找甄叔叔。
当时我便想,等甄叔叔来京了,必要助他去打官司夺回英莲妹妹。
哪怕闹个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说道此处,柳湘莲声色俱厉,狠狠瞪着薛蟠,目光直似利剑。
薛蟠惊得后仰,双眼大睁,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
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挨了打!
其他的都是借口!
谁会因为别人只想了想他,就动手打人呢?
完全没这个道理!
可是,那……那岂不是说,自己要是敢动香菱,还是会被打?
苦也!薛蟠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心中哀鸣。
柳湘莲瞅了眼惊惶战栗的薛蟠,向犹在发呆愣神的薛姨妈解释说道:
“也是因此,我与薛兄初见时闹得不太愉快。
不过结果还是好的,薛兄还算听得懂人话,知道好赖!
我们也得以冰释前嫌,如今情如兄弟。”
什么叫“还算听得懂人话”!
薛姨妈觉得格外难听,眉头不禁皱起。
可转念一想,宝贝儿子可不是整天不干人事儿吗?
也怪不得人家作此想。
原本她和宝钗始终想不明白,柳湘莲何以关心此案?
总算闹清楚了,原来是为了香菱那个丫头。
人家是世交!是青梅竹马!
人家姑娘被拐卖已经够惨了,到了自己家又为奴为婢的。
虽说自家并没做错什么,可在对方看来,不就是欺人太甚了吗?
冤家宜解不宜结,想到此处,薛姨妈勉强堆出几分笑容,说道:
“俗语说‘好事多磨’,香菱能得你挂念,也是个有福气的。”
她忽然想到,儿子对香菱垂涎已久,隔三差五就要缠磨自己,想要了去。
也幸亏自己一直拖着,否则早就成了屋里人,那可就真结下怨仇了!
如果继续将香菱留在家中,万一这混账吃了酒办下糊涂事儿,岂不是要糟?!
该怎么办?
她瞧了眼丰神俊逸的柳湘莲,又瞧了瞧唉声叹气的儿子。
忽生一计:何不祸水东引?
蟠儿明显是怕这柳二郎的,不如就让他带了去,既不会亏待香菱,也让家里去了隐患。
思前想后,并无不妥,薛姨妈自以为得计。
也不去和薛蟠商量,当即吩咐伺候的丫鬟道:“快叫香菱来。”
薛蟠性情粗疏,但对老妈的心思还是能揣摩一二的。
听了不禁大急,恨不得立马阻止。
可偏偏心狠手辣的柳二郎就在眼前,他可不敢当面违逆对方。
想来想去,竟是无可奈何!
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垂着头,苦着脸,惨淡至极。
柳湘莲面色如常,作出有些期待的样子,毕竟要见“青梅竹马”了嘛。
很快,听得帘栊响,传来碎步声。
一个十三四岁,模样格外出挑标致的小丫头走了进来。
两弯柳眉之间,赫然有一颗夺目朱点儿,红白交映,显得分外娇俏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