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议定商号之事,约定三日后正式签约。
薛家要忙着筹集资金组织人手查看地界,贾琏和凤姐忙着凑银子,柳湘莲也不轻松。
上午先去神武将军府拜会了冯紫英,告知其事已成,可准备资金了,限额2万两银子。
冯紫英得知消息大喜过望,不料二郎竟是这般雷厉风行之人!
前儿才议定之事,今日便有结果,何等迅速,端是手段不凡。
只是他也不敢将此事告诉家中,这银子便有些困难。
与贾琏怕被他老子贾赦强夺不同,他是则担心被误以为玩物丧志胡闹而受惩。
于是在通知卫若兰、陈也俊的同时,又去寻几个平时交好的世家子弟,也不知最后能凑出多少。
柳湘莲不去管他,婉拒了中午的宴请,下午另有要事——拜访秦业。
以他此时的身份,和宁国府嫡孙贾蓉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傻子也知道该选谁。
秦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不是二尤这样想给贾珍做妾都做不成之人可相比的。
秦业最终把女儿嫁入宁国府,其中必定有原因。
如果柳湘莲不介入其中予以改变,定还会继续发展下去。
时间紧迫,须尽快打消秦老头的危险念头。
方法无非两种:一是展现自己的实力,二是毁掉贾珍贾蓉的形象。
先前委托秦业重新设计姹园,不过是为混个脸熟,戏园子才是显现“能为”与“实力”的时候。
下午在家中养精蓄锐一番,待到日头渐渐西去,染红半天晚霞,柳湘莲估摸着秦业该到家了,便骑上心爱的枣红马,轻车熟路,哒哒而来。
因昨日让柳三投了拜帖,无需通报,小厮径行将他引进前院客厅。
秦业竟站在门口迎候。
柳湘莲忙疾步走过去,恭敬行礼。
一老一少执手入内,宾主各自落座。
与上次只有一杯粗茶相待不同,这次竟准备了丰盛的酒席。
想必是他上次的表现还算不错,而那根金条也让宦囊羞涩的秦老头宽松不少。
这已经是他短短几天内第三次来拜访,彼此间似乎已经相熟已久,关系亲近。
吃过茶后,秦业温声询问:“贤侄此来,可是有什么要提点的?”
他误以为柳湘莲对园子设计有什么想法,特意过来说明。
柳湘莲忙摆手道:“世伯说笑了,小侄怎敢在您老面前班门弄斧?此次前来是另有一事相求。”
接着,便将他与薛家、贾家、冯家乃至公主府、王爷府等勋贵宗室合作设立商号,拟办戏园子,以及诸般规划等事,大致说了说。
言语间不免夸张几分,有意无意的凸显自己的能耐。
此时自不会提什么“以小博大”的话,就是要给对方造成一气呵成的错觉。
秦业听了先是心中欢喜,上次给的定金是十两金子,这次明显是更大项目,必定报酬不匪。
可是越听越惊,什么戏园子、歌舞馆、蹴鞠场、百货商场……
若真的按照柳二郎说的建造下来,没个几十万两银子打不住吧?
虽不知各家所占比例,但柳二郎既首倡此事,又权力极大,占股不会少。
他的神色偏又云淡风轻,如同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微末小事儿。
秦业不能不感到震惊,暗思,他真有这么大的实力?还是在胡言乱语?
这才多长时间不见,他已经串联起这么多勋贵宗室了?
他一边凝神倾听,一边缓缓饮茶,压住情绪波动,面色始终保持着淡然。
最后,柳湘莲动情说道:“本不该前来搅扰世伯,但小侄又想,此园一旦落成必是京都胜景。若交给庸俗之辈操刀,岂不可惜?唯有世伯这般深积厚累数十载,见识卓绝的前辈高人,方能化腐朽为神奇,令其卓然不朽。思之再四,不得不厚颜相托,万望世伯能施援手。”
看着风光霁月、飒然磊落的少年,听着他对自己的真诚认可,秦业着实感动,枯涩老眼中竟有些许温热。
人都说七十古来稀,他如今也快到了悬车之年。
这把老骨头,做这么个小官,居家清贫,多少人视他为恋栈不去的老物?
可他又能如何?五十多岁方才得子,又素无积蓄,何敢辞官!
不意这少年对自己竟是这般看重和恭敬!
果然见识不凡!
捋着花白胡须,秦业面色凝重,稍作沉吟,方说道:“贤侄过誉了,既承错爱,敢不尽心?只是贤侄刚刚所说,恐怕耗资不匪,不知预算如何?”
闻言,柳湘莲欣喜若狂,拍手笑道:“世伯答应了?这可太好了!既如此,世伯但管放手施为!若只建个小小戏园子,岂敢叨扰世伯?既然做就要做最好的!资金完全不是问题!”
听他大言不惭,秦业不禁更好奇了:这小子究竟有多少家私?
这个念头一起,再也遏制不住。
正事谈完,开始推杯换盏,闲聊起来。
柳湘莲几次三番推辞,说自己酒量极浅,酒德又差,醉后往往胡言乱语,是以不敢多饮。
听了这话,秦业心中一动,劝酒更起劲儿了。
柳二郎是极为尊敬秦老大人的,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酒到杯干。
不知喝了多少,渐渐的酒劲儿上头,也不用秦业劝了,柳二郎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见他已然微醺,秦业故作担忧,关切问道:“贤侄呀,如此大事,怎让你一个少年前后奔忙?”
柳二郎听罢,望着他一眼,仰头吞了杯黄酒,又是摇头又是唉声叹气。
秦业大惑不解,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忙问:“可是有什么难处?”
柳二郎叹道:“虽与诸家合作,其实全靠小侄谋划,他们也不过凭着权势保驾护航罢了。
便如那薛蟠,说是薛家家主,又懂什么?贾琏也只能应酬往来而已,其他各家更不管事儿,只等收钱。”
原来竟是如此!
秦业眼睛一亮,不由的刮目相看,又问:“你既是主事之人,万一赔了岂不是要担责?”
“担责?男子汉还能怕担责?”
柳二郎抬起头来,高声反问,又挺挺胸膛,漫不经心说道:“这些金银堆在库房中全无用处,与其任其朽烂化灰,还不如拿出来做点儿事。
纵然经营不善赔个一二十万两,又能如何?只当买个教训。被人赚去也是那人运道来了。”
“啊?!”秦业闻言,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大张,露出稀稀落落的牙齿。
老躯一颤,枯手一抖,惊的筷子差点儿掉了。
心说,我看你信心十足,还以为你成竹在胸呢!
感情这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准备赔个一二十万两?
还“又能如何”?还“买个教训”?
真是“崽花爷钱不心疼”的败家子!
那是银子不是烂石头!
他很想斥责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许多话窝在心口堵到喉咙,不吐不快,觉得快要爆炸了。
毕竟上了年纪,涵养是有的,秦业终究忍了下来。
端起酒杯,挤出笑脸,言不由衷的称赞道:“贤侄心胸豁达,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说说笑笑间,酒过三巡。
柳二郎醉态已显,面色红润如桃李,身子摇摇晃晃,时不时的甩下脑袋,稍作提神。
说话也开始豪放起来,嬉笑无羁。
良机难得,秦业准备借此打听贾府情况。
他与贾政是工部同僚,对方根本不懂工程业务,常向他请教,故而双方有些交情。
近来听闻宁府贾珍正在四处为儿子寻找合适人家,重品貌而轻家世,他有意将女儿嫁过去。
不过此时尚在考虑。
双方差距太大,若是被人拒绝,岂不是大失颜面?
只是这些豪门大户对他而言如雾里看花,不甚明了,这柳二郎倒适合打听贾府详情。
一则他是贾家外孙,且正和对方合作,应当不会故意抹黑。
二则他又不知自己是在考虑女儿婚事,不会怀有私心。
再者,他喝高了,醉了呀!
抱着这个想法,秦业先迂回问道:“贤侄怎么只提贾琏,难道是与东府不熟?
威烈将军贾珍毕竟是族长,与他合作岂不是更添助力?”
来了!来了!正戏来了!
柳二郎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恨不得跳起来,好不容易憋得脸通红可就等你问呢!
“贾珍?”
柳二郎醉眼朦胧,笑说道:“小侄平时与他倒也多有交往,都是呼哥唤弟的。”
贾珍若在此,定是一脸问号:我跟你有什么交情?
咱们不就是在薛呆子的生日宴上吃了杯酒吗?这就莫逆了?
“不过,世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柳二郎叹气摇头,归于沉默,只顾喝酒。
明显是有所顾虑,欲言又止。
秦业何等火眼金睛?一眼看破,此中必有蹊跷。
他看了奉酒婢女一眼,示意她赶紧斟酒,自己则温声询问道:
“莫非此中有什么不便与外人言语的?若是如此,贤侄就不必与老朽这外人说了!
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
“外人”二字,特意加重,尤其刺耳。
“世伯怎是外人?”柳二郎闻言,当即瞪眼反驳。
他本来就喝多了,此时又被言语所激,面色胀红,竟猛的站起来一拍桌子,高声说道:
“小侄岂有他意?不过是不想背后论人是非而已。”
“那便算了。”
秦业谈谈说道,一挥手仿佛扫掉烦人的苍蝇,而后自嘲一笑:
“免得我这老头子泄露出去,坏了贤侄的贤名!”
“世伯断不是这种人!小侄怎敢对您老不敬!”
柳二郎听了大急,连忙表白心境。
秦业面色沉沉,不言不语,作生气状。
柳湘莲无奈,狠狠心,叹气道:“也罢,说说也无妨。”
此言一出,秦业有些小得意,这柳二郎终究年轻气盛,受不得言语相逼。
只见柳二郎竟不顾礼数,挪了椅子,凑到秦业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小侄冷眼旁观,贾家已是日薄西山,穷途末路矣!恐怕这祸端就在贾珍身上!”
“啊?!”
此言极为突兀,秦业又惊又奇:贾家一门两公,何等煊赫!
怎么到了你小子嘴里就成了“日薄西山,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