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议已定,柳家众人心情急迫,当场分拨人手,着手实施。
当年只需高举大旗,直接派人接管,再将契书上姓名一换,就是自家产业,吃的满嘴流油,何其爽快!谁不想重现当年威风?
现今的难点不在于柳湘莲长大,而是这戏园子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涉及到贾家和薛家,不可能派人强占戏园。
所以上策便是以柳湘莲盗用族产的名义,向薛家、贾家提出更换股东契约,直接顶替他!
只要薛家贾家认同,至于柳湘莲服不服,有什么要紧的?谁会在乎?
于是用族长柳芳的名帖,邀请薛蟠和贾琏于次日至醉仙楼一会。
薛蟠来京后交游广阔,无日不宴,但一百场中九十九场是他做东。
虽不吝惜钱财,天天被人白嫖到底不爽。
难得有人主动相请,地方也上档次,他觉得倍儿有面儿。
暗想,自从遇到二郎后真是时来运转,不仅起了座戏园子发财,也越来越被人看得起了,心里乐呵呵的。
贾琏接到请帖后想的就多了。
早年间柳家干的那些烂事儿,他也有耳闻,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宅门里勾心斗角的肮脏事多了,杀人放火都有,这才哪儿到哪儿。
在合作时,柳二郎拿不出钱来,以出戏本的方式参股,他也非常理解。
也亏得他手里没钱,这个便宜才能落到自己和薛大傻子头上。
贾琏打定主意,吃酒玩乐可以,其他事儿免谈,若想谋算柳二郎,更是走好不送。
为此特意叮嘱薛蟠:“会无好会,宴无好宴,你只管吃喝,不要多说话,听我的!”
傍晚十分,日隐西山,夜幕已降,街上行人匆匆。
贾琏和薛蟠如约来到醉仙楼。
彩灯高悬,辉煌如昼,画栋雕檐,气派非凡,不愧是号称西城第一酒家。
早有柳家年轻人等在楼下,命小厮牵过他们的坐骑去安置,引他们上楼。
天字第一号雅间,泰山阁。
雅间格外宽敞,摆着一张红漆大圆木桌,桌上摆满了醉仙楼的招牌菜。
珍馐罗列,佳酿云集,光是这席面,不止百两银子,柳家可是下了血本。
两人进来之前,早有小厮前来通报。
房门大开,第四代的年轻人均站在门口恭迎,硕果仅存的第三代柳极、柳枢也站起等候。
这礼数太到位了,唬的贾琏顾不得寒暄,忙带着薛蟠抢进来,先给柳极、柳枢两位老爷子行礼请安。
稍后,才回身与年轻一辈互相见礼。
贾琏略扫一眼,除了家主柳芳,柳家各房的主事人都到了,好大的阵仗!
奏乐小厮都坐在角落里,锦香院请来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娉婷妖娆,怀抱琵琶,含羞带笑。
落座之后,寒暄几句,叙些近况。
箫管悠扬,笙笛并发,吴侬软语响起,又是肉儿又小心肝的,听得人腹部生火。
彼此劝酒,款斟漫饮,气氛很快热闹欢快起来。
柳家众人怀着心事,并不多饮,贾琏亦如此,唯独薛蟠心实,酒到杯干。
数巡过后,柳茁得了三叔眼神示意,笑问道:“听说琏二爷和薛大爷合伙开了戏园子,何必拘泥于戏文?这唱小曲儿的也可以进嘛!我就不爱听那呜呜呀呀的,就喜听个曲儿,让人爱的慌!”
薛蟠抬头瞧他,想说我们早有打算,正搜罗人手呢,却瞧见贾琏给他使眼色,忙吞了杯酒,生生把已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贾琏心知肚明对方是何意图,并不接戏园子的话茬,嘻嘻哈哈笑说道:“今儿的曲儿不赖,人更妙!”
边说边色眯眯的盯着姑娘半露半隐的酥胸,色授魂与似的,不时给对方抛个媚眼。
他本就卖相极佳,又衣着华贵,身份不凡,那姑娘岂能不爱?也媚眼勾搭。
竟彼此调戏起来,你来我往,渐渐火热。
柳茁是个心急的,见他如此,不禁恼火。
今儿请你是来白嫖的吗?好歹先把正事儿应了呀!
干脆明言问道:“听说这戏园子是我家莲弟和两位一起开的?”
薛蟠好酒,酒品又差,已是半醉,习惯性的点点头,这几日被问了无数遍。
直把贾琏气的瞪眼,大摇其头,正色否认:“哪儿有小弟什么事儿?不过是媳妇儿投了点儿私房钱。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他老爹贾赦最近正逼问他呢,岂敢在外人面前漏底儿?
见他推脱敷衍,没半句实话,毫无诚意,柳家众人面有愠色。
“哦”柳茁小眼儿眯起,仿佛信了,不去管他,转头问薛蟠:“文龙兄弟,戏园子圈了半个坊,我听说资金周转有些困难,要延期支付价款,还要给利息,岂不是多花一笔冤枉钱?不如我们柳家再增加投入,好把这买卖做起来。”
薛蟠是粗莽之辈,又添醉意,并没听出这话里隐含的深意,特别是那个“再”字,只当他想入股,很是不爽:戏园子正红火,就等地价飙升后先赚笔快钱呢!你算哪门子葱也要来插一脚?
转瞬之间,菜也不香了,酒也不甜了,曲儿也不好听了。
他摔下筷子,不言不语的看向贾琏,等他说话。
贾琏心里冷哼,果然是这档子破事儿!
就不能有个赚钱的营生,一见你赚钱,苍蝇臭虫蟑螂什么烂玩意儿都围来了。
这还只是刚起个头呢!
若真是缺钱少人需要相助也就罢,现在已经走上正轨,无需增加投入,只等着过段日子数钱就好!
你张口就是“再增加”,说的好像你家投钱了一样,做梦呢吧!
他惯熟人情往来应对,丝毫不显不满之意,笑说道:“看着挺热闹,不过是个小本生意,花不了几个钱。
薛家虽不及柳家,好歹也是多年皇商,这点儿钱还掏的出。
柳兄若是有心,多去捧捧场就再好不过了。咱们的戏文不敢说冠绝京都,但绝对是最新鲜最有特色的。”
薛蟠不语,由贾琏回应,柳家人便知到底是何人做主。
见他丝毫不给柳家面子,柳茁微恼,正想开口,却听三叔柳极插话。
他捋着白须,意味深长说道:“琏侄儿,生意虽好,老头子我瞧着却有一处不妥当的地方。”
知道下面肯定没好话,贾琏也懒得接。
薛蟠不服气,瞪眼问道:“不妥当?哪儿呢?你倒是说来听听!”
他觉得二郎前前后后都想到了,除非被人强抢,这门生意稳赚不赔。
柳极六十多的人了,藐视的目光扫过两个年纪加起来都不如他的小辈,老神在在,说道:
“戏园子柳家也有出资,写的却只有五房莲哥儿的名儿,甚是不妥!”
图穷匕见,场间一时安静下来。
众小厮和姑娘们也被挥退。
“柳家出钱了?我咋不知咧?”
薛蟠震惊而又迷惘。
贾琏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深感错愕。
原以为柳家人是想参个股喝口汤,最多吃块儿肉,没想到竟然是想把锅给端了!
他脸上浮现玩味的神情,好笑的问道:“倒要请教,不知柳家出了多少银子?又是谁收的?谁记账的?”
见他作为小辈,如此不知情识趣,柳极心生不满。
他对柳芳还要摆架子耍脾气呢!
论资排辈,贾琏是国公第四代,他可是国公二代,老资格了!
当下用一副你太年轻不知世事深浅的神情看着琏二,开口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柳湘莲的出资,就是盗用的柳家族产!
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做长辈的总不能不管不问,任他胡作非为。”
“十万两”乃是贾珍故意泄露的,柳家人经过调查后,深信不疑,说的时候理直气壮。
见他一本正经,信誓旦旦,贾琏咬着牙,绷紧面孔,不让自己发笑。
薛蟠却嚷起来了:“你们这、这、……”
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这老头的脸真比城门楼子还厚呢!
十万两,你怎么张口就来呢!
若依他性子,早破口大骂对方无耻了。
但近来多听柳二郎教诲,稍有长进,第一条就是别惹自己吃罪不起的人。
想想他毕竟不是贾家人,收声住嘴,自斟自饮起来,打定主意回去就去告诉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