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忽略了一点儿,赃款之所以这么多,也是因为这些吏员不像文官一样到了时间就要升迁,不出事就会一直干下去,自然积累极厚。
有此成见在心,再看到那些弹劾柳湘莲的奏章,永隆帝便觉生厌,因为都是胡搅蛮缠,没有实际内容。
指责柳湘莲违法办事,实际上罪证明晰,说他巧取豪夺,可是赃款全部上缴,说他搞得盐场大乱,但实际上人心大定。这些都有锦衣亲军的密报。
这些人急了!永隆帝对此心知肚明。
如果柳湘莲不能妥善保证食盐供给,他不会同意其这般猛烈的手段。但是柳湘莲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儿,整顿效果很好,民心欢悦。
永隆帝思虑过后,考虑到长芦盐场不过只占全国十分之一产量,每年盐课不足二十万两,如果这点儿动荡他都不敢承受,两淮更别想了!
于是果断同意柳湘莲的意见,坚定支持他完成整顿,再次允许他便宜行事。
不过,为避免某些人狗急跳墙,折损他一员“大将”,就传旨户部,命留在京中的剩余税卒一并前去天津效力。
这道旨意发出的同时,有人因弹劾柳湘莲而遭罢免,相关官员皆知大势已去,除非造成大乱,否则无法让永隆帝改变心意,于是加紧串联,想给柳湘莲个厉害瞧瞧。
天津城外,钦差队伍暂居的客舍。
柳湘莲回到天津后,一直闭门不出,收到永隆帝谕旨,方松了口气。要是皇帝不支持,在现行框架内他什么都干不成。历史上那么多忠臣尚且不能获得皇帝的信任和支持,他又何敢抱有奢望?
要是皇帝先退缩,那他打道回府也没什么。
好在永隆帝一如既往支持——实在是收的钱太多了!
这让他有了继续下去的底气,于是召集等待拜会盐政官员,召开盐务会议。
在他看来,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按图索骥,将所有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但这动静太大,会牵扯到朝中大员,现在没必要激化矛盾,以身犯险,早日完成盐政整顿,其他的以后再说也不迟。
正房内,在座的包括从京城赶来的长芦巡盐御史邹鹤鸣,从沧州赶来的都转运使汪瑞然、同知郑伦、副使朱志勇等人。
见过礼后落座,众官员违心的挤出笑容,拱手恭贺钦差大人雷厉风行,成效斐然。
作为长芦盐区实际上的主官,巡盐御史邹鹤鸣这时也不敢拿大,他自己身上也不干净,穿着七品官服,脸上陪着小心,试探问道:“柳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要继续清查其他盐场?”
其他几人纷纷看来,甚至有人因为情绪紧张,喉咙滚动,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现在的情况相当于已经踹开了大门,继续下去房子都要震塌了!
柳湘莲放下茶盏,轻笑问道:“查又怎样?不查又怎样?”
“这个……”邹鹤鸣迟疑道:“下官担心动静太大,会影响明年盐课,如今战事不休,军饷欠缺,可丝毫乱不得。”
“是呀,是呀,大人不可不虑!”其他人也颔首不迭,发声赞同,一片公忠体国!
“乱?芦台场可乱了?丰财场可乱了?富国场可乱了?”柳湘莲一叠声问出。
他说的都是天津境内的盐场,刚刚被清查整顿过,减税、增价、补贴,三板斧下去,众灶丁无不欢呼雀,大叫青天老爷,有什么乱子可言?
几人相互看了看,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说你把当官的钱发给那些刁民,又清扫了富户,自然乱不起来,可其他地方未必不会乱!你就算本事大,有分身术么!
邹鹤鸣强撑着说道:“柳大人,这几处得益于大人处置果断,是没生乱子,可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现在谣言纷纷,都说柳大人要杀尽盐官和富户呢,人言可畏呀!”
尽管他危言耸听,貌似威胁,其实毫无杀伤力,单凭柳湘莲现在掌握的证据就能将他拿下。
“诸位担心什么,本官心里很清楚,也不想与大家过意不去。”
柳湘莲说了一半停下来,故作沉思,想了想,方对一众满面期待的盐官说道:“这样吧,陛下已经同意了本官改煎为晒的方案,正好需要各位帮着实施,咱们既往不咎,以观后效。你们觉得如何?”
“大人的意思是……”
难道以前的事不追究了?都转运使汪瑞然讶异中带着欢喜,其他人也差不多,都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儿。
“不过,”柳湘莲又道:“改煎为晒需要一笔不小的投入,国帑不足,本官想向诸位大人募捐。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就看募集的资金够不够了。”
“这……”众人面面相觑,你这说到底不就是要钱嘛!早说呀!都快把人吓死了!
邹鹤鸣忙睁大了眼询问:“不知大人想要筹资多少?”
“不多,一百万两就行。”柳湘莲轻松说道。
“一百万两!”几人面色为难。
他们身价虽然不少,可下面孝敬的银子也不是全归了他们,还得孝敬上面,这个数目的确不小。
“可否酌减些?实在有些多了,一年盐课也不过二十万两呀。”邹鹤鸣试着问道。
“多么?”柳湘莲摇了摇头:“实话说罢,就这本官还觉得少了!你们知不知这几家盐场抄了多少钱?算上田产铺子和古董珍宝,少说也有大几十万两!他们可都是不入流的小官,你们说区区一百万多吗?待我查完二十家盐场,单凭账册上所载,恐怕也不止一百万两!”
“账册?什么账册?”众人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莫不是行贿的账册?
“自己想!”柳湘莲哼了一声,不予解释。
这几人也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威胁柳湘莲,如今柳湘莲也威胁他们!
不敢再打马虎眼,众人忙说道:“不多不多,很少了!柳大人英明!”
他们心痛的流血,盐场大使有钱,那是多年积累,他们是文官,又不是一直占着这个位子,相比之下,自觉吃了大亏,可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保命要紧!
柳湘莲继续道:“这只是前提。随后展开盐田建设,本官将会派人明察暗访,若有人敢作奸犯科,仍不收手,就别怪本官不客气。换言之,诸位的位子能不能保住,就看今后表现如何。”
“我等一定为大人效力。”
众人忙应道,不管心里怎么想,先安抚住这个杀星再说。
柳湘莲环视他们,轻笑道:“也别想跑,此事解决前,一概不得离开天津城!”
几人无奈,只能暂且应下,赶紧联系一应属员尽快凑钱保命。
其实柳湘莲也不满意,出此下策,情非得已,果真追查到底,动静太大,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只好先从他们身上割块儿肉下来,以后慢慢处置。
这套方案也经过永隆帝默许,他更不想因为盐政搞得朝廷动荡。
至于说他们会暗中使坏,柳湘莲也不担心,因为他已经准备将所有盐场清查一遍,只要断了源头,就不怕他们作妖。而且此时拿捏着他们的把柄,正方便他在底下安插人手。
散会之后,柳湘莲又召集众盐商过来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