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楼扬州分号大获成功,而作为柳氏新戏的创作者,柳湘莲也收到意外的好处。
说起来,扬州百姓对巡盐钦差柳大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他帮了灶户,灶户却不会发声;降低了盐价,受惠百姓只会感谢皇恩浩荡天子圣明;招安盐枭,更惹得一身骚;高端行业,尤其是妓子伶人,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总之,毁誉参半,甚至“毁”大于“誉”。
可是,广和楼开业后,事情在悄然发生变化。因为广和楼财大气粗的收纳各方妓子伶人,给她们以职业尊重,所以获得广泛好评。这些事虽是广和楼做的,但饮水思源,她们却认为创办者柳湘莲是自己的大恩人。有她们歌功颂德,柳钦差顿时成为圣人一般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推进,广和楼热度不减,新的关注焦点又出现了。青莲商社横空出世,当宣传广告上许诺的新奇货品真的出现在眼前,且效果超好,会有什么影响可想而知。
本来姑苏领风气之先,乃是当世时尚潮流之源,扬州与之相比稍逊一筹。可青莲商社的货品无疑打破常规,令无数江南百姓为之着迷,扬州竟然隐隐胜过姑苏。
玻璃店、内衣店、香烟店、日用店、机械店……店中每一样货品都令人爱不释手,想要拎回家去,唯一能让顾客冷静下来的便是渐渐空虚的荷包。
青莲商社的东主到底是何方神圣,也成为扬州百姓津津乐道、猜的不休的话题。不过传言纷纷,多是无稽之谈,除了少数人,大众并不知商社东主便是柳钦差,否则柳湘莲的声名定会再创新高。
在烦嚣之中,柳湘莲的生活却归于淡泊宁静,整日陪着娇妻美妾,流连江南水乡。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糟心事,柳湘莲铁腕治盐,损害的利益方太多。盐商身价不菲,不敢硬碰硬,玉石俱损,同归于尽,可有些人便不同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大量盐枭被收编,成为盐政衙门下属员工,但仍有为数不少的盐枭不肯归顺。这些人往往啸聚山林,贩卖私盐只是一项业务,打家劫舍、截断商旅也是常事。
对于打击私盐,柳湘莲的策略并非设立关卡排查,而是严格管理,从源头杜绝。剩下的私盐贩子,或是少量贩卖,本就在允许之列,或是公然抗法。缉私营的对手便是后者。
精简后的缉私营只剩千人,但经过数月严格训练,且鸟枪换火铳,实力大增。有归顺的盐枭提供线索,冯紫英等人带着缉私营四处出击。不仅两淮,周边数省也经常长途奔袭。效果极佳,有名有姓的匪类被荡涤净尽。
眼看着柳钦差越做越顺,一些人按捺不住了,便是各地兵差。往日他们通过放纵私盐也能获得好处,如今全没了,便蓄意与缉私营摩擦,以为这样初步成立的队伍,人数又少,有何可惧?
但结局令人万分错愕,挑衅的地方部队被打的落花流水,一败涂地。人们终于不得不承认,至少就小规模冲突而言,柳湘莲组建的缉私营乃是精锐之师,实难匹敌。
对柳湘莲心怀敌意者最终确认,想要对付他,必须令其失去皇帝的信任,从而拿去税卒营的掌控。至于缉私营,届时也会落入他人手中。
忽然的,朝堂上兴起一种说法:柳湘莲擅长练兵,这才是太上皇命其赴辽东效力的原因。而永隆帝让他筹集粮饷,乃是大材小用,本末倒置。何况,现在不缺乏粮饷了!
当然不缺,且不说戏捐、当税、烟草税这些杂项,光是烟草特许金便达上百万两,而整顿盐政过程中,又查抄出数百万赃款,改革后盐课大增,至少目前看来国用充足。
柳湘莲本有自己的盘算,借巡盐钦差的名头,待够了两淮,便往浙江,再闽地,再两广,再四川,再陕西……如此溜达一圈儿,走到哪里,缉私营建到哪里,通过洗脑,预先留下火种。
再加上青莲商社遍地开花,等到将来振臂一呼……
可惜美梦未成,便已醒来——召他回京的圣旨来了!
而且祸不单行,此时突然传来柳落被困的消息。
这段时间,柳落单刀赴会,拜访了不少海盗团伙,开始并没出事儿,他便有些大意,却没想到张麻子会突然翻脸。好在他设下了外围警戒,见他失陷,确认消息后,立即报柳湘莲知晓。
……
林府花厅,林如海和前来拜别的柳湘莲正在深入交谈。
从内心来讲,他很想柳湘莲留在扬州,并非具体公务需要他协助,而是有他在,很多事情可迎难而解。
晒盐技术早已出现,却迟迟不得推广,唯独柳湘莲有魄力做此事。而且不是空口白话,既能筹集资金,又能提供技术,特别是种种器械的运用,如风车之类,超人所想。
这还是其次,其所建议设立之盐场合作社,集体经营,既能集中力量办大事,又尽可能保证灶丁利益,还能有效杜绝私盐,简直非人所能想。
对于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税卒营无疑是镇场子的存在。即便今后缉私营归入自己掌控,林如海仍觉得不安稳。他手下原来的巡盐兵丁便达数千之中,可论到掌控力度,论到战斗力,和税卒营相比真是云霄之别,不可相提并论。
当然,从政十余载,历经波澜,林如海见多识广,深知柳湘莲是在刀尖上跳舞,风光却又危险。一旦失足,将会毁家灭族。无论是出于公义,还是出于私谊,都有必要提醒对方。
柳湘莲是带着妻妾同来的,拜见过后,秦可卿、尤三姐便与林黛玉到后宅去了。
方桌之上,摆着几样菜品,他们并不动筷。
“二郎。”林如海举杯道:“两淮盐政能够一扫积弊,你当首功,我来敬你一杯。”
“林姨父客气了!您才居功至伟!”柳湘莲连称不敢。他心里清楚,更多时候他只是破坏的那一个,真正说到梳理盐政体系,修改完善章程,调动人手升迁,作为外来户的他,便勉为其难了。
准确的说,是他破除阻碍,为林如海实施改革而保驾护航。
当然,过程中他也提出一些思路,极大的影响了林如海的决策。
“你不必谦虚,如你这般青年才俊,国朝罕见!”
林如海再次赞誉道:“更难得你一片公心,为国为民,不惜己身。”
说完,他自失一笑:“曾几何时,为国为民沦为朝臣彼此攻讦的最大倚仗,而所谋的全是私利。如二郎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真乃天生异数。”
柳湘莲知道,林如海虽擅交际,却不必逢迎于他,说这些必有用意,干脆直言道:“林姨父,有何指教,不妨明言。小侄不是听不得意见的,一定认真领会。”
见他如此直接,林如海倒有几分不好意思,叹道:“目下两淮盐政虽仍有不足,但已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状态。且有你留下的缉私营震慑,各方多少要所收敛,不敢肆意反扑。只是,我担心,真正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说完,他盯着柳湘莲,眼中饱含深意。
柳湘莲自斟自饮一杯,笑道:“林姨父,你不必讳言,其实斗争已经开始了。否则,小侄也不会被急召回朝。”
林如海讶然,没想到他比谁都清楚,不禁好奇道:“二郎既知,可有对策?”